前年，老公對便利店興趣濃厚。恰好我家小區門口一家長沙本地的連鎖便利店貼出招聘啟事，老公說，離家這么近，去了解了解便利店是怎么運營的吧。
我去公司人事部應聘。對方看了我的簡歷，說：“你來做這個可惜了。”我倒不覺得什么，只要是遵紀守法、按時發工資的正經單位就行，什么行業什么職位都無所謂。
招聘啟事是為整個公司招人（這個公司在迅速圈地擴張，總是缺人），我家門口那家店暫不缺人。不過公司會給自己有住處的員工盡量就近安排（因為晚班下班已經夜里十一點了，公交車都停運了），我被派去了離家步行二十分鐘的一個新開的店，月薪八百。
零售業起點低，員工初中文化的居多，因此人力廉價。但只要好學肯干、不怕吃苦、頭腦靈活并且具備社會經驗，也能一步一步做起來。我的店長就如此，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吃苦耐勞，銷售好的月份，她也能拿到兩千的工資。跟其它行業其實也是一個道理。
零售業是最能閱盡人間百態的行業之一。幾年前我從事過一年半，感覺所學所見遠勝過以前在外企的六年---有“顧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真錢調換成假鈔便是其中尋常的一課。
而來到便利店打工，才發現天下的賊竟然如此之多！我所在的那個店位于一個比較高檔的小區門口（有一個小偷就是那個小區的住戶吶！），門外是公交車站，左右有煙酒店、洗車行，樓上是網吧，人流大，人員雜。小偷一發現換了新店員或新收銀員，便會光顧。又因為店里賣煙酒（且是真貨，而街邊的煙酒店里是常有假貨的），我們店里每周、甚至每隔兩天就遭偷竊，其手法和速度絕不遜于劉謙，而戰術更勝一籌，防不勝防！
公司為了省錢，居然所有店面一不在收銀臺配備驗鈔機，二不在門口配備防盜報警設備。收銀員再仔細，也難免在顧客多時于百忙之中誤收了假鈔，只得按實數賠償（收銀員的工資是九百，比我們做店員的要多，就是為了賠付收銀差額的）。一旦丟了東西，員工也得賠，而且竟然規定是按零售價賠償而不是按照產品的進價賠償！我是新人，對小偷提防不夠，先后丟過發膠一瓶、紅酒三瓶（小偷能夠悄無聲息地瞬間把兩瓶紅酒從貨架上拿走，放進大衣里帶走）、飄柔洗發水一瓶，還有的我就記不清了，反正沒有一個月是拿到滿額工資的。一打聽，其它店被偷也是常事，火車站那家店晚上還被搶過呢。800塊工資，能禁得起賠償幾次啊！
除了小偷，各色人等也粉墨登場。
一晚，走進一西裝革履相貌堂堂的小伙子，邊看貨架邊說：“給我拿個籃子來。”店助拿過一個籃子遞給他，誰知他只把兩樣東西放進籃子，卻不接過去，自己轉身往另一貨架走去，意思是讓店助提著籃子在他后邊跟隨。我看不慣，示意店助把籃子放在地上讓他自己拿，店助不好意思。收銀員是和店助及我關系最好的一個年輕妹子，故意大聲對店助說：“你來幫我看看這張一百塊是不是真的！”店助借機走去收銀臺，舉著票子看來看去，拖延時間。那人也看出了我們的意思，還嘴硬：“今天我秘書沒來，秘書來了就叫秘書給我提啦。”我們仨的嘴快撇到天上去了。那人走后，我對店助說：“我們是要為顧客服務，可是這種人我們不伺候！”
還有一次，一個同樣年輕的男人買了一箱啤酒，說：“搬到我車里去。”都不抬眼看人，態度非常輕慢，沒人愿意理他，我忘了最后是誰不得已給他搬到車里去的了。他走后我們七嘴八舌：“一個年輕力壯的大男人也好意思讓我們女的搬那么重的箱子啊！還那么沒禮貌！”
這還算好的呢，更沒禮貌的、頤指氣使甚至蠻橫的顧客我們也見得多了。還有坑蒙拐騙、撒潑耍賴的。
一天進來個年已七旬的老太太，拿了一組六小瓶的兒童奶品。記不清細節了，當時是店長收銀，好像是找了她一張十塊的，她又說有零錢，店長就讓她把那張十元的還回來，她耍賴說店長根本沒給過她什么十塊錢，并且拖著嗆大嚷我們冤枉人云云。我們說要報警，她就開始一件件脫衣服，邊脫邊喊：“你看有沒有！你看有沒有！”脫了上衣又脫褲子，脫得光了屁股，店里其他顧客紛紛躲避。她的目的就是讓我們尷尬，影響我們做生意，反正她一個老太太，我們也不能拿她怎么樣。店長認倒霉說：“算了算了，那十塊錢我也不要了，你趕快走！”我也催：“你快走，別影響我們生意。”她扭頭狠狠盯著我罵道：“小婊子！小婊子！”我哭笑不得，活了快四十年，怎么也沒想到會被一個潑皮老太太這么難聽地罵。
每天早班，6：45就必須到達店里，下午交接完畢下班大概是15：15；晚班14：45到店，23：00下班；午飯晚飯自己解決；每月只休息三天。每天都要筆直地站滿八小時，不能坐，也無處可坐。對于我這當過老師的雖不是太難的事，但到底老師50分鐘下課就能坐下休息10分鐘啊，再說我畢竟年紀大了，和年輕人的體力不能比，即使穿的是平底鞋，一天下來也是腰酸腳疼。早晚班是一天一換的，即今天做晚班，明日便是早班。下了晚班回到家，收拾洗漱一下，睡覺就得12點多了，早上五點三刻就得爬起來，等于最多只能睡五個半小時，我這個年紀感覺吃不消，迅速減了體重。
顧客盈門（但銷售額與我們店員的工資無關），非常忙碌。中午和傍晚又是最忙碌的時段，常常不能按時吃飯。即使吃上了，也得同時招呼顧客，手端著自帶的飯盒剛吃一口，顧客來了，就得放下飯盒待客（不光為了服務顧客，更為了防偷），飯菜都涼了也沒吃幾口是家常便飯，根本就食不知味。
每人負責一部分貨架。要時刻注意產品陳列的整齊度，顧客碰歪的產品顧客一離開就要馬上擺齊，并把被買走的產品補上。由于成天開著門，門外又是干道，灰塵多，每天要把自己負責的貨架及其上的產品擦拭一遍。還要時時注意食物的保質期，將快到期的貨物及時下架。每天從早到晚，手腳一刻不停。
每隔一天就是送貨日，幾十個箱子立時三刻塞滿了不大的店面。我們要點貨、驗貨、把箱子搬到對應的貨架前、拆箱、把貨品取出擺好、紙箱子弄扁收好、把弄臟的地面打掃干凈（每天地面要打掃N遍，因為時時會被顧客弄臟），手腳要麻利，要快，不能讓送來的貨占據店里的空間影響顧客進出。同時還得招呼顧客、謹防小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謂把自己各個器官的功能發揮到了極致。
總之，這份工作既要充沛的體力，還要良好的腦力---每件產品的價格都要銘記于心，而那小小店面有兩千多種產品吶！更多的，需要忍耐力、好脾氣和應變能力。
店里一共六名員工，年齡分別是38歲、32歲、30歲和26歲，最年輕的店助還不滿18歲，我排老二。她們五人都是湖南人（其實便利店為安全計最需要有男員工，可惜男性從事這一行者很少），兩人不是長沙地區的，不會說普通話，我聽不太懂她們講話。忙碌之余大家閑話婚喪嫁娶，品評督導，抱怨公司，咒罵小偷兒，相處融洽。
零售業的人員流動率非常高。我是第一個辭職的，聽店助說后來陸續又走了三個，只剩她和店長了（“你們都走了，一點都不好玩了！”她叫），年紀最大脾氣火爆的那個是因為跟顧客大吵一架而辭職的。
這份工作我只做了三個月。西西的反應是：“這就對了！那根本就不是你該干的事兒！”曾有一個中年男顧客邊挑東西邊看我，看了一眼又一眼，看得我渾身不自在，直往貨架后面躲。他終于對我說：“你這個妹子怎么看著像個大學生嘍！”同事替我答：“她本來就是大學生嘛。”那人又說：“那你怎么在這里做事啊？”當時我笑笑沒說話。我辭職并不是因為這個，主要是一個月才休息三天，我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打理家務，不能好好做一頓飯給老公吃，家庭生活受到了影響，破壞了我“家庭第一”的原則；而且，公司為了省錢而將所有損失和風險都轉嫁到員工頭上，我不愿意為這樣的公司工作。
當然，如果我飯都快沒得吃了，靠這份工作活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