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文字:三個凌晨
一
春天的晚上,夜風還有些料峭。參加完公司的周年慶典晚會,貪多了兩杯酒,微醉著回到家,已經十二點鐘。妻子未睡,等著。月初去醫院做的檢查,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
凌晨一點,我從劇烈的腹痛中醒來,白天忙碌時不易察覺的疼痛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無法忍耐。匆匆忙忙披了衣服。妻子也醒了,問了兩句,便去洗手間里嘔吐。我顧不上關照,叫她繼續睡,一邊走到門口。她立刻跟來,說了句,你一個人行嗎?
碰見個無良的士司機,繞多了路。到了醫院門口,已經沒有力氣下車,便由妻子扶著,覺得手勁奇大。醫生早已睡了,我倒在椅子上,任她去拍門砸窗,在沒好氣的臉色中講些好話。
凌晨兩點,開始輸液,觀察室里,一位老人陪著個青年,青年纏繞手臂的繃帶上血跡斑斑。看著他那失血的臉頰和黯淡的眼神,仿佛對著鏡子正看著自己。妻子扶我上了床,拉過被子來蓋著,說幾句閑話,一會兒,到走廊的垃圾桶邊干嘔。
凌晨三點,輸液中,疼痛不減半點。我翻來覆去,意識變得模糊和遲鈍。從窗外的黑暗中透出一星微弱的亮光,很遙遠,又好象就在眼前。日光燈散發出灰色的氣息,椅子、桌子死氣沉沉得凝固在原處。多少年前的無聊事莫名其妙地從腦海里冒出來,想著想著昏昏欲睡,又被一陣巨痛拉回現實。
妻子坐在床沿,拉著我的手,有時,搓摩一下我的頭發,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臉色比任何時候都顯得蒼白。我幾次三番地叫她回去,她搖搖頭,還是那句,你一個人行嗎?
凌晨四點,輸液完畢,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妻子叫醒醫生,說了情況,答復說只能用杜冷丁了。一針下去,疼痛奇跡般消失,代價是體力極度透支后的天旋地轉,身體象爛肉軟軟貼在床上,仿佛死亡之前的感覺。十來分鐘的昏睡,仿佛從長長的一個惡夢中艱難醒來,發現妻子趴在床邊,睡得正香。
我掙扎坐起來,叫醒妻子,相互擎扶著,穿過空蕩蕩的醫院走廊。剛走到街邊,便翻腸倒胃地吐起來,妻子一把拽住我癱滑的身體,嘔吐物把兩個人的褲子和鞋子弄得一塌糊涂。
清晨五點,回到家。晨風的寒冷被厚厚的窗簾擋在窗外,門外傳出習慣早起的人活動的聲息。滅了燈,天色已是微微泛白。在被窩里攥住妻子冰涼的手,巨痛過后的身心竟是如此的輕松,似乎只有幾秒鐘,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
入秋了,仍和夏天一樣酷熱。傍晚下班到家,岳母說,妻子今天肚子疼了。距離預產期還有十天。小家伙在媽媽肚子里一直就不安分。我緊張地向妻子看,她在那里翻雜志,向我眨眨眼睛,做出個調皮的表情。
凌晨兩點,感覺妻子翻來覆去,擰亮臺燈,看見她痛苦地咬著嘴唇。見我醒了,妻子說,想熬到天亮呢,看來不行了。我喊醒岳母,交代幾句,拿了早已準備好的行李,扶著她下樓。
橘色的路燈下空無一人,的士停在十幾米遠的地方,我們走了很久。車到醫院門口,并不知道可以直接繞進院子,又走了幾十米冤枉路。我架著妻子,她的衣服已被汗水濕透。陣痛起時,她抓緊我,哆嗦著一聲不吭。
值班醫生檢查完,說宮口已開,趕緊住院。辦住院手續時,我緊張的腳軟,幾乎跑不動。因為各項檢查,妻子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待坐到產房門口,知道完事兒了,輕輕出口氣,抹一下額頭的汗水。
凌晨三點一刻。幾個護士緊張地忙碌著:里面住著位危重產婦。值班醫生一面打電話向主任請示,一面指揮護士用藥。我在外面看著護士進進出出,不知道應該為此刻妻子的狀況穩定而慶幸,還是該替她馬上就要經歷的磨難而憂心。
護士過來,帶妻子做進產房前的準備,我拉住她,有些哽咽。燈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妻子對我說,沒事的,你放心!
凌晨四點。穿著病號服的妻子被送進產房。我在產房外坐著,從四點鐘到天亮,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院子里回響著中央空調的聲音,單調而催人入睡。一扇窗子還亮著燈,早已沒有人活動的蹤影。和我一樣在產房外等待的,幾個黑黑的影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不清什么表情。一個壯漢,倒在長凳上鼾聲如雷。護士或醫生偶爾經過,向詢問的人撂下一句“情況還好”便匆匆離開。電梯的門突然沉重地打開,一位孕婦被攙扶著,陪護的人象我剛來一樣的向護士問這問那…
清晨五點鐘。從產房里面推出來一位,母子平安!看著那母親疲憊的面容,懷里包裹嚴實、模樣古怪的嬰兒,還有孩子父親壓抑不住的幸福笑容,更讓等候的人坐立不安。產房關門剎那,一眼望去,除了長長的通道和兩邊透出些微亮燈光的房門,什么也看不見。
五點半鐘,又有一位母親被推出來。我的瞌睡只持續了幾分鐘。窗外,樓房清晰的輪廓變成了淺藍色,預示陽光即將出現的晨風吹來,我的腦子突然異常清醒,站起身來,升升懶腰,活動活動手腳,發現此刻,周圍已經空無一人。
六點半,岳母拎著煲好的湯水匆匆趕來。一位醫生出來,證實了妻子目前仍然安全待產的狀況,我的憂慮便被忙碌打斷,買早餐,送水、送粥、打電話…
就在那時候,我怎樣也想不到,等待將要持續更長的時間——直到中午十二點鐘,妻子和孩子被推出產房、我興奮得手舞足蹈的那刻。
三
四月的某天。孩子發燒已有幾天,這是小家伙出生七個月后生病的“處子秀”。兩天前去了醫院,服藥后沒有什么效果。孩子的體溫時高時底,全家人的心一起跟著起伏。
孩子夜里睡不好,整個晚上,外婆就在小床邊上轉。五十多歲的老人,沒兩天也病了,陪小家伙熬夜的重擔,自然落在我這個當爸爸的身上。
白天下雨,氣溫下降了一些。我把他的小床推到客廳。客廳涼快一些,夜里哭鬧起來,也不會影響在臥室里休息的外婆。
晚上十點,妻子給他洗了,換上干凈的衣服。孩子的精神有些差,稍稍不如意,就咧起小嘴哭起來。我和妻子合計半天,決定明天一早再帶去打針,商量完了,心亂亂的。
十一點,孩子玩累了,被妻子抱進小床,含上奶嘴,翻了幾下身子,睡了。妻子白天的工作要比我繁忙許多,她打著哈欠,準備好晚上的奶粉和開水,也去睡了。
夜風有點涼,我把窗戶開得很小。剛躺下,小床里就傳出清脆的鈴響,那是孩子手腕上的銀鈴發出的聲音。
我坐起來,看他仍閉著眼睛,不過翻了個身。摸了摸頭,還是有些燙手。想著因為懶惰,才沒晚上抱去醫院,讓他再受一夜的罪,有點懊悔。
他又翻了個身,小被子脫落在一邊,趕忙給蓋上,可是很快又滑到一邊,幾個來回,我便有點惱怒,一把摁住小小的身體,結果一下子,他就醒了。還好,沒哭,瞪著大眼睛望著我。沒辦法,只好把被子撥在一邊,搖著床。
折騰一番,他又睡著了。我看看手表,十二點半。悄悄地給他搭上被子。躺沙發上沒五分鐘,鈴聲又響了起來。想起妻子說的,晚上八點多喂的奶,估計是餓了。于是起來,手忙腳亂地泡奶,抱他起來喂。果然是餓了,咕咚咕咚地喝著。
因為生病,“飯量”也小了許多。喝完奶,他卻不想睡了,眼睛睜得老大,東張西望。于是把他抱到沙發上,拿過小汽車來玩。每個父親眼里的孩子都與眾不同,我也不例外,小家伙對什么玩具都不感興趣,獨喜歡汽車,這對他那天天靠“11路”上班的爸爸,確實是個小小的諷刺。
凌晨一點半,他撇著嘴要我抱了,這是想要睡覺的信號。于是我抱在懷里哄著。發燙的小身體增加著懊悔的強度。五分鐘后,眼睛已經睜不開了。我輕輕地把他放進小床,剛拉過被子蓋上,他又翻起身來。
我的頭上一片汗。想來想去,把窗戶開大了點,換過一床薄一點的小被子,給他搭著被角。心想,豁出去了,凍著就凍著吧,反正已經發燒了,不如睡得舒服些。
兩點一刻,他終于睡著了。我長出口氣,躺在沙發上。沒過兩分鐘,便爬起來看看他的狀態。反復幾次,確實沒什么動靜了,才虛脫般的躺下。
很快的一個小時,不知道他如何醒來的。我起身,看看手表,三點一刻。可能是燒得很難受,他在小床里翻來覆去,眼睛瞇縫著,顯示著強烈的困意。摸摸后背,全是汗水。他低聲哼哼著,我繼續搖著小床,心里象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我一度穿好衣服,做出準備馬上去醫院的樣子,可是看著臥室里妻子熟睡的樣子,便不知所措了。
凌晨四點。我把窗戶再開大了一點,把他抱起來,在客廳里到處走。一件小物品,一個小紙盒,都能讓他流連好一會兒。抱著他,突然產生幻覺,體驗著三十多年前在自己父親懷里的感覺,酸的、甜的,什么味道都有。正想著,他手里的小玩意兒掉落了,趕緊換上一個。
快五點鐘了。我已有些筋疲力盡,心想該睡了吧。剛放下去,他的小腳又踢騰起來,我有些惱怒的望著那張小臉,他卻什么都不管,使勁地東一腿、西一腳的踢著。見我坐下了不再理他,更委屈地嚎哭起來,嗓音洪亮。
沒辦法,我只好繼續哄著、搖著床,他卻沒有一點妥協的樣子。不知什么時候,妻子已經無聲無息地站在跟前。我抬頭,一臉的無奈。也怪,媽媽一來,他就停止了哭鬧。妻子把他抱起來,喂了奶。一邊對我說,趕緊睡一會吧,天亮去醫院打針。一邊哄小家伙睡覺。
我的困意已過,只好靠在沙發上發呆。孩子很快睡了,妻子過來,并排坐下。本想說點什么,但是也就閉了嘴。就這樣,我們一起坐著,一直坐到天亮、準備抱孩子去醫院打針的時候。
高虎/文
【寫于2007年的心情文字,謹以紀念聯商專欄100篇】
- 該帖于 2016/3/14 9:09:00 被修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