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谷
聲明|題圖來源于網絡。驚蟄研究所原創文章,如需轉載請留言申請開白。
去年7月“雙減”政策出臺,引發整個教培行業雪崩。新東方、好未來等頭部教育機構和教培行業的從業者們,紛紛遭遇至暗時刻。彼時,驚蟄研究所采訪了一批教培行業從業者,并在《一線訪談丨雪崩之下,教培從業者的真實感受》一文中,反映了當下教培從業者的真實感受。
如今半年過去了,針對教培行業的監管力度絲毫沒有減輕,曾經的教培行業從業者們也各自經歷了不同的職業發展。驚蟄研究所回訪了之前的受訪者們,從他們口中了解到了教培行業及其從業者們的現狀。
上次接受驚蟄研究所采訪時,小雨剛剛入職互聯網大廠擔任HR不到1個月,而當她說起最近的工作經歷時,言語中多了不少自嘲的意味。“之前還想著說互聯網大廠穩定、薪資高,誰知道這么不湊巧,經歷了教培雪崩又遇上了互聯網裁員潮。”
據小雨介紹,她所在的金融業務部門由于政策影響,也開始對人員架構和業務范圍進行了收縮,僅去年下半年就裁員了七八百人,技術類和營銷類崗位全部辭退,而公司內部的計劃已經非常明確,“就是要把這一塊業務全部清空。”
接連遭遇教培行業和互聯網行業的兩次收縮,小雨開玩笑地說自己現在對被裁員已經很有經驗了,而在互聯網行業的半年工作經驗,也讓她感受到前后兩個不同行業之間存在明顯的差別。
“互聯網與教培行業的人做事風格和調性截然不同。”小雨發現,互聯網行業的人和公司都有更強的包容性,更在乎結果而不是過程。“比如像人事崗位經常需要籌算員工福利和假期,如果是在教培行業出現了錯誤,一定會受到當事人的責問,但互聯網大廠的員工,互相之間包容度很高。比起出錯的原因,他們在意把結果修正。這也是她對互聯網行業僅有的“好印象”之一。
互聯網行業的新環境也給小雨帶來了不少挑戰。小雨說,在互聯網大廠部門之間時常為了資源內斗,而在部門內,迎合領導的喜好、維護領導的利益很重要,否則很容易被各種借口辭退。“也不直接說要辭退你,而是說‘你的能力很強,但你不符合團隊的風格和氛圍’。”
作為公司的HR,小雨在新崗位上也見證了更多的職場PUA和勞動仲裁,這些事擦去了她心目中互聯網行業最初的那些“光環”。而她對教培行業發展前景的看法,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去年“雙減”政策剛開始落地的時候,小雨還保持樂觀的態度,但后來完全不抱希望了。“當時大家都低估了監管的力度,所以還想象著行業會很快回暖,但是隨著政策和監管逐步落地,現在已經沒有機會回去了。”
同樣“回不去”的還有互聯網行業,鑒于在教培和互聯網行業的兩端經歷,小雨將未來的職業方向定位在醫藥行業、人工智能行業。“這兩個都是新興行業,也普遍被看好未來的發展,至少還不會遭遇突然的行業監管,這一點很重要。”
在進入教培行業以前,阿杰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房產銷售,而在“雙減”政策落地遭遇裁員后,阿杰兜兜轉轉最后還是做回了房產銷售。阿杰告訴驚蟄研究所,去年失業之后他在家待了兩個月,“不是懶得找工作,而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以前每天10點半到公司,可以睡懶覺,好的時候一個月能有小一萬塊錢,還有水果、零食小福利。現在這樣的工作全都消失了。”
阿杰表示,因為自己習慣了之前寬松的工作環境和作息時間,所以后來一直想找類似的崗位,但是面對全行業的衰退,阿杰經歷了2個月的“一無所獲”,最后不得不“放寬”了自己求職標準。
“當時新東方這些大公司都在裁員,但是本地的教培機構不但沒有裁員,反而開始擴大團隊規模。閑了兩個月,總得要吃飯,所以就想著先找一個地方干著。”據阿杰介紹,他后來工作的這家公司之所以還在繼續招人,是因為老板認為政策監管主要集中在行業頭部企業,大公司的倒下反而讓小公司有了更多機會,并且由于身處地方,他們也不認為政策能夠快速、完全落地。“有這種投機心態的本地老板不在少數。”
讓阿杰感到失望的還有薪資待遇。和之前每個月穩定七八千的收入相比,新公司的薪資待遇“嚴重縮水”,不但沒有水果、零食小福利,底薪直接被砍到7折,五險一金選擇性繳納。“公司規定過了試用期之后,表現好才給交五險一金。不過也不是新鮮事了,其他公司的銷售崗位也基本是這種待遇。”事實上,對阿杰工作影響最大的,是政策監管的逐步落地導致他再度失業。
阿杰說,老板自己也沒有想到,突然就被有關部門約談了,然后一個禮拜之內關閉了校區、辭退了員工,而阿杰當時還沒有過試用期。在那之后,對教培行業徹底死心的阿杰,又做回了房產銷售的工作,這份新工作同樣一言難盡。
2021年9月份,恒大財富暴雷揭開了地產行業集體遭遇的流動性危機,彼時諸多地產龍頭企業都面臨著資金鏈斷裂的風險,一些開發商通過出售資產勉強緩解了一部分的資金壓力,也有一些實在支撐不下去的開發商開始降價促銷,阿杰就是在這時候又開始賣起房子的。
“這個時候是開發商想賣房,但是消費者不接盤。公積金、銀行批貸款的速度越來越慢,整個房地產的市場行情也不好。我賣的那個樓盤一開始主打的是130-140平帶精裝修的改善型住房,后來實在賣不動,直接改成了毛坯,單價一下少了三千多,首付少了十幾萬,就這樣才勉強有人來看看。”
好消息是,春節過后房地產市場開始出現了回暖的跡象,一些地區開始降低稅率放低首富標準和購房要求,這讓阿杰對自己的工作稍微看到了一些希望。“其實也不敢太樂觀,因為有一些因為疫情原因影響了施工進度的樓盤,和新樓盤最近面臨扎堆開盤的問題,就我所在的那個區今年就有十幾個樓盤要開賣,到時候互相之間的競爭肯定很激烈。但是往好處想,這么多樓盤要賣,要是我想換地方,也有的選了,不用再空等2個月了。”
驚蟄研究所本次的回訪對象中,春曉是僅有的仍然留在教培行業的一員,只是如今她的身份變得有些敏感。“雙減”政策逐步落實后,春曉所在的培訓機構也開始關閉校區、遣散員工,而一些家長在得知培訓機構將要停業的消息后,開始主動詢問春曉是否有其他渠道可以給孩子補課。
“我們本來是給家長打電話通知要停課的,但是有不少家長私底下問我們能不能通過其他方式繼續給孩子補課。后來我們幾個負責班主任溝通了一圈,發現有類似想法的家長還不少,然后我們就開始一邊騰退之前的校區,一邊物色地方偷偷給學生們補課。”春曉說,從騰退老校區到找到新教室,總共只花了一周的時間,新教室剛找好學生們就“無縫接入”,課程一點沒有耽誤。
驚蟄研究所向春曉詢問,“地下補課”的方式是否存在一定風險,她表示,目前這種方式因為沒有向教育局等有關部門備案,所以理論上的確存在很大風險。“但是因為租用的場地位于商住兩用的居民區,平時上課也不會影響到街坊四鄰,被投訴或者舉報的風險比較低。而且家長對我們都非常信任,從孩子的角度考慮,也不會對我們做出不好的舉動。”
據春曉介紹,目前她所帶的學生基本上都是從之前的機構轉過來的,而且現在也還有很多轉介紹的家長前來咨詢補課的情況。而就春曉個人而言,目前的補課模式,也讓她和其他老師們的收入有所增加。
“據我所知,新東方、學而思有一半的老師都成立了個人工作室,在學生排滿課的情況下,收入比以前還高。主要原因是個人工作室不像大機構需要分攤職能部門的人力成本,租用居民樓的成本也比核心商圈的房租低得多,以前老師們的收入大概只占到課程銷售額的30-35%,現在課時費比以前低,但老師們的收入反倒提高了。”
春曉告訴驚蟄研究所,去年雙減政策落地后,雖然85%以上的機構選擇了關門,但是市場需求仍然還在。“在和我溝通的時候,很多家長都表現得很焦慮,因為政策給學校帶來的變化是不考試不排名,但中高考的制度依然存在,家長們很想知道孩子真實的學習成績能不能上好高中、好大學,所以當他們發現補課機構沒了的時候,都很慌張。”
對于目前“地下補課”的方式能否持續下去的問題,春曉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她認為,只要考試的制度依舊存在,那么補課的需求也會一直存在。雖然政策監管也越來越嚴,但是只要有需求就會有市場。最后決定“地下補課”還能不能存在的關鍵,就是“地下老師”們能否承受相應的風險。
讓驚蟄研究所感到意外的是,春曉對于“雙減”政策給教培機構的打擊,保持了十分積極的態度。在她看來,政策監管真正的目的是把資本的過度介入從教育行業清除出去。
“很多大型機構都采用了互聯網公司的管理方式,用內部的規章制度和KPI考核來推動公司的發展,這就導致一些參與課程制定的老師,不是從幫助學生提高成績的目標出發,而是從利益角度強行排課、加課。”
據驚蟄研究所了解,有的教培機構會要求每個學生一周至少上3小時的課,按照一門課上一小時來計算,一個禮拜至少要上一門主課加兩門副課,一些培訓機構的班主任,為了完成KPI,也不會去管學生是否真的需不需要同時上這么多節課。另外,節假日的考核標準是平常的1.5倍,而非寒暑假的假期普遍較短,但是一些老師為了完成KPI,還是會給學生排滿了課。
“家長也會想孩子假期不補課,等回學校了是不是就會落后其他同學,所以買了課,最后不僅學生得不到休息,還容易產生厭學情緒,這對于學生和家長來說都是不好的結果。”春曉說,在轉入個人工作室后,她和其他老師都是以保證教學任務為主,不會強行排課。從結果來看,不僅學生的學習積極性有了很大的改觀,老師們也真正實現了為學習而提供教培服務。
對于近半年來的職業變化,春曉半開玩笑地表示,“我也沒想到,當老師也能成為‘地下工作者’”。而除了“偷偷摸摸”以外,春曉對自己現在的工作狀態也非常滿意。“因為時間自由,更因為工作有價值,因為一些家長和孩子真的需要有人來幫助他們,實現考個好學校的目標,這是教育制度的本質決定的,也是教培行業存在的意義。”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以上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