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尹鐸損其戶數。簡子謂無恤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為少,無以晉陽為遠,必以為歸。”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乃走晉陽。
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產蛙,民無叛意。
年輕的我看故事看到這里的時候,不禁有了疑問,從作戰的角度來說,當然是選擇“城厚完”或者“倉庫實”的地方最保險。為什么趙襄子卻選擇了一向偷懶的地方(損了戶數,整體上就可以少交賦稅,民眾負擔較輕)晉陽,那厚厚的城墻與殷實的糧食儲備,在實際當中,真的就不堪一擊嗎?負擔了這些的民眾,真的就會“其誰與我”?趙襄子在面臨終極威脅的時候的選擇,真的明智嗎。
走上社會后的實踐告訴我,這一篇的記載,是很有道理的。
很長一段時間來,零售業(尤其是超市業)被貼上了“勞動密集型”的標簽,從我一加入這個行業就是如此,每個企業都會要求“吃苦耐勞”,超市遇到了問題以后,常用的解決方式就是“降價”和“吃苦”。我曾經連續工作了17天,每天要管理20萬現金且要一分不亂。還要給四個商場搬運蔬菜水果。常常是晚上12點開始跑菜市場,凌晨五六點送貨給商場,七八點完成后,返回批發市場弄水果,下午兩三點才解決完,然后又要返回批發市場,采購蔬菜,八點多回辦公室,算賬。12點又要出發。我自認為身體素質還是可以的,可是被拖得每天一上班就想著何時能下班,根本沒有精力思考,工作也毫無樂趣可言。當時商場的營業成績不好,帶隊的人很樸實,認為生意不好,就是自己吃苦沒吃夠。后來,總結這段經歷,為什么對一個企業的感情瞬間就降到了冰點從而毅然選擇離開?跟這段經歷是有很大的關系的。可是商場的問題并沒有解決,當時我就覺得,一直以來認為正確的東西,可能并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萬能。
其實,一個命題證明困難,證偽卻容易。如果低價是王道,那么就降價,可是現實告訴我,即便普遍便宜,也有可能和我們最初的設想差距極大。如果“勞動至上”,證偽就更簡單,一個人干一萬的話,十個人就干十萬。上八個小時班能干十萬的話,十六個小時班就應該干20萬。可是現實并非如此!
我的觀點是,如果所謂的“吃苦”并不是給我們帶來經營成功的良好手段,甚至還有可能和我們最初的愿望是背道而馳的,請謹慎選擇讓別人去吃苦。“城厚完”,是為了打仗;“倉庫實”,也是為了打仗。可真到打的時候,因為過度使用了民力,造成了“其誰與我”的客觀現狀。所以,不如少交了賦稅,生活相對比較舒服地方有保障力。這也是“三家分晉”的故事在我走上工作之前,給我的一個很好的需要在實際生活中觀察的問題。
其實這個問題給我幫助的還有我的一位大學老師。當時上的哲學課,有一篇作業論文。我描述了我的工作構想,“盡可能地把握絕對理性,把感性因素消滅”。老師婉轉地用評語批評了我,告訴我人的現實是理性與感性共存,理智與情緒共存,真正工作中,要能夠把二者都統一起來,才有把工作做好的基礎。實際上真的如此。我們常可以看到,一些同事在換了工作環境后工作狀態發生了很多變化,有的從熱情走向了冷淡,有的從冷淡走向了熱情!
除了他們自身的因素外,管理者也需要反思,是不是自己提供的環境有了問題。如果一個人不論什么環境都能夠保持強大的工作熱情和高效地思考力的話,請注意,這是人才:)
其實,奴隸社會中,奴隸主即便是有了一些善待民眾的舉動,也絕非是安了什么普濟天下的好心。不論干什么,無非是向奴隸主本人提供服務。對于尹鐸來說,減少民眾負擔(損其戶數),并不是出于愛民之心,不過是為奴隸主提供一個困難的時候有保障的基地罷了。拋開他的出發點,他對政策的選擇,卻是我本人的體會以及實際觀察中非常準確的選擇。我們都是普通人,有很多地方是有共性的。所以,沃爾瑪的創始人說,如果想要你的員工好好對待顧客,請首先好好對待你的員工。我老有一種感覺,各自單行的東西方文化,在很多問題上,尤其是對人的認識這個問題上,是有很多共同結論的。
很多現代心理學的實驗表明,讓員工獲得充分的休息,保持他們高昂的情緒,對提高生產效率有很大的幫助。這也充分說明了古人的智慧在今天來看,依然有意義。
襄子的選擇,可能就是擔心,剛剛經歷過疲勞和貧窮的民眾,在面臨巨大壓力的情況下,會用對自己消極的態度來擺脫困境,發泄不滿。對于我們今天的零售業,我覺得仍有現實的意義。必須要尊重人的感性和情緒因素,才有可做好一個管理者,讓人們把自己的才華施展出來,提高工作效率。
“安人以自安”,要言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