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廬幫撤離快遞業
剛剛給價格戰踩了一腳剎車的通達系快遞公司,最近因為另一組集體動作而受到行業廣泛關注。
韻達股份、圓通速遞實控人減持,申通賣身阿里受阻后,近期將控股股東股權劃轉至實際控制人名下,還有市場消息稱,百世可能要對外出售匯通快遞。桐廬幫集體撤退嗎?
這應該是中國商業史上最勵志的底層創業故事之一。桐廬幫,一群來自大山深處的淳樸農民,以拓荒者的身份成為中國快遞行業的崛起基石。
2016年底前后集體登陸資本市場后,2019年解禁期到,疊加快遞行業的瓶頸期,導致各家快遞公司進入實控人的密集減持周期。申通陳德軍、陳小英家族,圓通喻會蛟家族等,套現均以十億計。
順豐控股、京東物流、菜鳥網絡等新型基礎設施擠壓之下,四通一達從商業模式到網絡配置,均陷入落后窘境。
通達系何去何從?這個問題已經扔給了阿里巴巴來回答。
起步
杭州西南山區,富春江與分水江交匯,勾勒了桐廬山水的底色。宋代大詩人范仲淹路過此地,留下了“瀟灑桐廬郡”、“出守桐廬道中”、“赴桐廬郡淮上遇風”等多首組詩。
但是,受制于地形等因素,曾經的桐廬常年以農業為主,在杭州屬于富地窮鄉。即便到2020年,桐廬GDP為376.27億元,在杭州所有區縣中排名倒數第二,在共同富裕示范區浙江,也屬于拖了后腿的。
桐廬縣的鐘山鄉,更是貧中之困。但是,它卻在中國快遞行業,乃至中國電商發展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頁。
上世紀90年代初,桐廬縣鐘山鄉夏塘村的聶騰飛、聶騰云兄弟,聰明勤奮,因家貧無力負擔大學,便只能報考中專。然家里實在太窮,只能負擔一個人的學雜費。沒辦法,哥哥聶騰飛去杭州尋找工作機會,讓弟弟聶騰云進入浙江商業學校(浙江商業職業技術學院前身)。
1993年,在杭州一家印染廠上班時,腦子靈活的聶騰飛憑借一輛三輪車幫人送貨,創立申通的前身“神通經營部”,后逐漸將業務拓展至跨區托運,形成快遞業務的雛形。
當然,那時候最難的并不是業務如何開展、客戶在哪里,而是監管。早期民營快遞業務處于灰色地帶,用快遞從業人員自己的話來說,收派件類似于地下黨接頭。
很快,申通快遞站穩腳跟。弟弟聶騰云,聶騰飛的妻子陳小英,陳小英的哥哥陳德軍,陳德軍的同學張小娟,都進入公司擔任要職。
1997年,聶騰飛因車禍去世,申通快遞由陳小英及其哥哥陳德軍掌舵,公司部屬紛紛出走自立門戶,快遞業進入群雄割據時代。
1999年,負責申通慈溪業務的聶騰云,以此網絡為基礎,創立韻達速遞。
裝修生意失敗、負債182萬元的喻會蛟,妻子張小娟的建議下,2000年在籌集5萬元赴上海創辦圓通速遞。
木材老板賴松梅,2002年拉上申通快遞一級站點負責人桑學兵,在上海創立中通。
匯通快遞成立雖晚,但早期來勢洶洶,很快追趕上來。2004年匯通賣給做食品生意的徐建榮,2010年被百世網絡收購,組成后來的百世匯通。
這五大快遞公司之外,還有諸多中小型快遞公司,創始人也是來自于桐廬,如天天快遞、CCES等。另外,各大快遞公司上至高層管理人員、中間的各級站點負責人甚至是基層的快遞員,都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桐廬。
桐廬中國快遞之鄉的招牌,實至名歸。
高光
快遞業的高速發展,與電子商務產業的強勢崛起,息息相關、互為依存。快遞作為電商產業的基礎設施而存在,電商則為快遞提供源源不斷的業務量——中通快遞曾對外披露,其90%的業務來自于電子商務。
2003年,淘寶網創立,再到2012年淘寶商城更名為天貓網,C2C、B2C電商模式逐漸在中國市場發揚光大。
2009年,淘寶首次推出打折促銷活動,馬上就導致各大快遞站點爆倉。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快遞行業跟隨電商產業的腳步,開啟了大約10年的黃金時代。
2010年,中國快遞業完成業務量23.4億單,快遞業務收入574.6億元。2014年快遞業務量破百億單,此后一年一個臺階,2020年完成業務量833.6億單,收入8795.4億元。10年時間,業務量增加了35倍,收入增加了 14倍。
總部都在上海、依托江浙滬包郵區的申通、圓通們,通過這一波電商紅利,確立頭部快遞公司的地位,業務量和業績均實現大爆發。
不過,經過多年的發展,快遞巨頭們的位次也發生了變化。最老牌的申通,曾長期穩坐快遞行業頭把交易,后來被圓通超越,到現在則是中通憑借業務量優勢獨占鰲頭。
那時候,誰跟阿里巴巴綁得緊,誰就能拿到更多的業務。雖然圓通是最早主動找阿里巴巴談合作的頭部快遞公司,但中通的崛起本身就帶著阿里巴巴的資本加持,有著天然的業務優勢。
電子商務蓬勃發展帶來的電商件需求,自然地把民營快遞行業劃分成兩個市場,四通一達在走量型的電商件市場短兵相接,而順豐控股在獨自深耕高價值的商務件市場。
經過20多年的發展后,快遞業終于在2016年-2017年迎來了自己的最高光時刻。
2016年10月,圓通速遞借殼大楊創世上市,成為中國首家登陸資本市場的快遞公司。當月,中通在美股敲鐘。隨后,2016年12月底申通快遞,2017年初的韻達股份和順豐控股,紛紛完成借殼上市。2017年9月,百世匯通在紐交所上市。六大快遞公司在資本市場聚首,四通一達輪流敲鐘,堪稱一時之盛況。
2017年底,順豐控股、圓通速遞、韻達股份、申通快遞的市值分別為2223億元、473億元、464億元、378億元。
快遞公司的老板們,跟隨老板創業的元老們,各個大區的封疆大吏們,都賺到盆滿缽溢。
按照2017年底的公司市值和持股比例計算,圓通喻會蛟、張小娟夫婦身家達到317億元,聶騰云家族持有公司股份價值超過300億元,申通掌舵人陳德軍陳小英兄妹,名下股票市值超過226億元。
撤離
近期,市場傳言,美股上市公司百世或將出售旗下快遞子公司匯通快遞,對價10億美元,用來籌集資金、消減債務。
這一消息引發了市場對桐廬系快遞去留的討論。
其實,2010年百世收購匯通快遞打包成綜合物流服務商百世匯通之時,匯通快遞與桐廬系就已經沒什么關系了。
桐廬幫撤離快遞業,早已經成為一種趨勢。
通達系快遞公司多在2016年下半年及2017年初上市,3年禁售期后,減持大幕在2019年拉開。
最老牌的申通快遞,其創始人也是第一個祭出減持方案。
2019年之前,申通快遞實際控制人陳德軍、陳小英兄妹,個人持股及通過控股股東德殷控股持股,合計59.79%。
2019年初,德殷控股分別向其全資子公司德殷德潤、恭之潤轉讓申通快遞29.90%和16.10%的股權,公司控股股東一拆為三后,德殷控股持股僅剩7.76%。
2019年7月,德殷控股向阿里巴巴轉讓德殷德潤49%的股權,對價46.65億元;2019年8月,公司對外公告稱,將向阿里巴巴轉讓德殷德潤51%股權和恭之潤100%股權,對價99.82億元。
如果這組計劃順利實施,阿里巴巴將成為申通快遞的實際控制人,持股46%;陳德軍、陳小英兄妹套現146.47億元,退居二股東。
但是,幾年操作下來,到現在,這個計劃其實只執行了一半:阿里巴巴通過上海德峨受讓申通快遞25%的股份,成為第一大股東;陳德軍、陳小英套現數十億元后,合計持股35.84%,仍為公司實際控制人。
韻達股份(002120.SZ)借殼上市的限售股份于2019年12月24日解禁,實際控制人聶騰云、陳立英夫婦毫不手軟。
當日,公司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的一致行動人上海豐科、桐廬韻科、桐廬韻嘉,通過大宗交易合計減持公司股份4452.56萬股,占公司總股本的2%。減持均價30元/股,合計套現13.36億元。
這樣的減持同樣發生在今年9月,上海豐科、桐廬韻科、桐廬韻嘉減持韻達股份,合計超過1%,套現數億元。
此前一直在減持上毫無動作的圓通速遞,并沒有遲疑太久。
2020年9月,圓通速遞實際控制人喻會蛟、張小娟及其控制的蛟龍集團,向阿里網絡轉讓12%的股份,一把套現66億元。
隨后,去年年底至今年以來,圓通實控人小型減持不斷,其持股比例已經由減持前的66.66%降至40.42%。
桐廬幫做快遞,有傳幫帶的傳統,親戚帶親戚、朋友幫朋友,一起干快遞。除了少量自己開快遞公司的能人,還有大量桐廬人在快遞公司的各個層級任職,這些人功成身退,已經無法統計了。
內卷
快遞大佬們離開這個行業的原因很直接,快遞業賺錢太辛苦了。
早年,快遞行業的創始人,如申通聶騰飛、順豐王衛,都有過自己坐火車送貨的經歷,后來各大快遞公司業務條線的高管,也大多擁有在一線送快遞的工作經驗。
桐廬幫雖然可以看作是中國快遞行業的開拓者,但行業一旦打開,后來的模仿者甚多,包括以小紅馬快遞為代表的“北京幫”,以DDS為代表的“深圳幫”等,結果卻只有桐廬幫笑到最后。為什么?人們在總結桐廬幫的特點時,都會提到一點,桐廬人,吃苦耐勞。
這是一群來自大山深處的淳樸農民,在這個產品和服務極度同質化的行業中,競爭手法幾乎只剩下最簡單粗暴的價格戰。早些年,你收4塊一單,我就搞10塊錢三單,近些年,在義烏等地,甚至還出現過快遞平均價格低于1塊錢的驚人業務。
四通一達的快遞業務,平均一單兩三塊錢,拋開各種硬性開支,其實單票毛利率就幾毛錢而已——2019年以來這一輪價格戰,部分快遞公司的單票毛利潤甚至跌到了一兩毛。
行業太辛苦了,賺錢太難。所以,實現財務自由后,快遞行業的上層人士,選擇落袋為安,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止是快遞公司的老板,連高管們也都不想繼續“搬磚”了。
以圓通速遞為例,2018年董事童文紅、副總裁郝文寧,2019年副總裁鄧小波、副總裁蘇秀峰、副總裁兼董秘朱銳,2020年副總裁張樹洪,2021年董事萬霖、副總裁許張清,紛紛離職。這些人多是公司的創業元老,上市功臣。
近幾年,快遞行業進入瓶頸期,行業整體增速下滑,產品服務層面很難再繼續提升,人員等成本持續上升,連原先那種辛苦錢,其實也很難掙了。
何以解憂?行業給出的答案,仍然是價格戰。
這一次的價格戰,由順豐等行業巨頭,帶著提升市場份額的目標,降維打擊而來。所以,2020年以來直到2021年上半年,成為快遞業最焦慮的時刻。
堅持自建物流的劉強東曾做出預測,順豐和京東物流將成為中國兩大快遞公司,其他不夠獨立的快遞公司都將成為菜鳥的附庸。如今看來,這樣的預測正在慢慢變成現實。
早些年,通達系快遞公司合資成立蜂網,試圖自己解決“最后一公里”的問題。后來,在菜鳥的合縱連橫之下,蜂網野心逐漸凋零。各大快遞公司在行業中隨波逐流。創始人的退出,也成為必然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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