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寒冬這3年:16萬家企業悄悄死亡,有人賣3套房求生
最近,在全國疫情得到控制后,電影院重新開門迎客,影視行業陸續復工。
正在上映的電影交出了一份亮眼的成績單:《人生大事》上映18天累計票房已達12.39億;《神探大戰》上映4天累計票房超1.87億……2022年上半年國內總票房171.86億元,總場次5220.5萬。
但這一切,都與在這個行業打拼了5年的編導陳梓(化名)和影視創業7年的白露(化名)無關了。
今年年初,陳梓服務的影視公司宣布“死亡”,眼看行業越來越寒冷,迫于生活壓力的陳梓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轉行當起了獨立攝影師,平時不僅接商務拍攝,也做婚禮跟拍服務的“雜活”。
白露則在兩年多以前就果斷放棄影視行業的公司,雖然覺得悲涼,但在他看來影視行業不僅水深,融資也越來越難,只有放棄才能止損。2021年,白露加入了一個完全與影視無關的互聯網創業項目中,做起了團購生意。
企查查數據顯示,從2019年至今,已有16.78萬家影視企業悄無聲息地倒下,一場前所未有的“影視凜冬”籠罩著數百萬從業者。
不過,還有那么一群從業者依舊在堅守,希望橫渡疫情這條大河,耐心等待“回暖”的信號。一些導演、制片、編劇和演員們兼職送外賣、做微商和直播帶貨賺錢,希望以此度過眼前難關。
有影視公司創始人準備接觸18年來都沒有碰過的直播行業,打算依靠本身在圈內積累的影視明星資源,靠直播代運營轉型,熬過影視寒冬。
還有影視創業者利用本身在圈子內的資源,幫其他從業者對接投資人,賺取部分“勞務費”,以支持自己的生活開銷和公司員工工資。
這些從業者是堅守在影視行業的縮影,他們抱著對影視行業的執著和希望,又將上演哪些“求生記”?
01
艱難堅守的影視人
2020年6月,北京杰越眾合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創始人軼哥(本名王曉軼),做出了一個艱難決定——為了支撐公司的正常運營,將東北老家的一套房產掛牌出售。
軼哥在2004年進入影視行業,算是一名“老影視人”。2015年-2017年的影視圈,有很多“煤老板”、房地產開發商等傳統實業的熱錢涌入,市場資金充裕時,軼哥也曾吃到過影視紅利。
彼時,軼哥的公司在大望路、十里河和石榴莊都有辦公室,公司一年的凈利高達幾百萬元,軼哥還曾在資本公司的簇擁下準備沖擊新三板。
但突如其來的疫情改變了這一切。
自2020年以來,為了節約成本,軼哥與其他創業公司老板一樣,不得不做出裁員和縮小規模的決定——忍痛砍掉公司2個分部,只留下十里河的辦公地點,員工也從40人左右裁到了10多個。
此外,他還不得不對公司已經投入部分成本的項目“下手”。
2016-2018年,影視行業盛行炒IP,軼哥和別的影視公司一樣,囤了很多IP劇本,“當時一個IP劇本,前期就需要付幾十萬。但如今,這樣的IP以一半的價格出售都沒人買。”軼哥向「創業最前線」透露。
甚至有很多免費的IP等著和影視公司合作,“前幾天就有一個漫畫軟件公司找到我們,希望以免費或入股形式,提供一些過億播放量的動漫IP合作出版電影。”
在此前,軼哥公司有14個正在進行的項目,還有7個已經拍攝完并處于審核發行階段的項目。而在那14個進行中的項目里,有處于籌備期的,有的已經買了劇本,甚至部分資金都已到位,只剩再找部分資金就能開拍,還有一部已經準備了三、四年,本打算2020年8月份開拍的大制作電視劇。
“為了完成這些項目,公司前期的運營投入就有1000多萬元。”軼哥無奈地表示,疫情讓他的項目啟動時間繼續無限期延后,他不得不將一些項目砍掉,并一邊繼續打磨作品,一邊尋找投資人。
不可否認,隨著影視行業徹底告別“熱錢時代”,資本和創業者都在回歸理性。
2015-2018年的影視圈,熱錢涌動,熱鬧非凡,不斷有新星冉冉升起,資本瘋狂追逐影視行業,各類項目層出不窮,軼哥和同行們都成為了那個時期的見證者。
“當時,我們在北京有影視制作團隊,資源又還不錯,很多投資人慕名找我們投資。”彼時,軼哥幾乎全年無休,一年要拍8部片子,頂多是過年了才能休息幾天,“小到100多萬,大到800多萬元的項目投資,都是瞬間就沒有投資份額。”
但到2019年,范冰冰事件成為影視寒冬的“引子”,政策對內容的審核和行業的監管開始趨嚴,資本市場對行業的投資開始謹慎,讓這場熱鬧戛然而止。
突發的疫情更是讓軼哥發現,自己不僅還沒有扛過2019年的“影視寒冬”,反而是才進入臘月,最難的時期似乎永遠是“下一年”。
今年,“寒冬”依舊在影視行業蔓延。很快,軼哥連最后一家辦公場所的支出也捉襟見肘,幸虧影視行業屬于輕資產也能運營的賽道,他決定將最后一家辦公場地退租,且公司人員也進一步縮減。
“現在我們都實行居家辦公了,平時員工需要約人,我就利用關系網找個會議室,或者干脆去朋友公司見面。人員也進一步減少到了七、八個人。”軼哥表示。
2021年,為了維持公司的正常運營,軼哥再次將東北老家的另兩套房產掛牌出售。“不僅如此,我還欠著200多萬元的外債。”他表示,現在影視行業的處境更像是“軟刀子割人”。
影視行業的艱難,也同樣體現在鯤鵬影視制片人許藝曦的身上。
許藝曦曾在2017年和2019年先后因為要投資拍攝公安題材和歷史題材的電影,選擇下海成為創業者注冊了兩家影視公司。
“但我都沒有趕到好時候。第一部公安影視題材,光準備審核就準備了1年多,正好迎來2019年的影視寒冬,之后就又碰到了疫情爆發。”許藝曦對「創業最前線」說。
迫于形勢,許藝曦在作品還沒開始拍攝,資金還沒到位的情況下,選擇注銷了一家公司。
而留下的一家公司,也從原來的7、8個員工減到現在只剩2名編劇和1名財務。為了給僅有的3名員工發放基本工資,許藝曦也開始發展“副業”。
“比如有從業者需要融資,我會幫忙對接投資人,如果融資成功我吃一部分‘回扣’。有時別人需要藝人或者歌手的資源,我也會幫忙對接,收取部分‘勞務費’。或者有劇組有攝像的需求,我也會收點錢去做。”許藝曦向「創業最前線」描述著經濟來源時,語氣頗為無奈。
顯然,為了讓公司活下去,依舊堅守在影視行業的創業者們不得不亮出“十八般武藝”。對他們來說,疫情來臨,苦一陣不怕,只要度過這場危機,短暫的損失也不算什么。
02
為愛發電的影視人
2021年5月,軼哥從北京回到東北老家,在與一位導演朋友的溝通中,突然碰撞出一些拍攝電影的創意靈感。
“因為疫情,沒拍戲太難受了。”軼哥說道,他和這位導演朋友都已經很久沒有拍戲了。
實際上,在疫情期間,想要投資拍攝一部電影并不容易,甚至要做好“為愛發電”的準備。
在此前,文娛賽道的投資人就開始整齊劃一地表示,影視行業回款慢,10個項目9個虧,政策風險也高,所以已經不看影視項目了。
曾專注于文化娛樂產業的投資基金的投資人劉偉就曾向「創業最前線」表示,前幾年,公司平均每年在影視行業上的投資有一、兩個,但從2019年下半年開始,就一家影視項目也沒有下注過。
據「創業最前線」了解,影視行業能夠快速發展,是通過行業內的資金去撬動行業外的資金入局。比如,影視公司有影視項目,一般需要自己投資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則由外部投資人投資。但現在,外部資金撬不動了,只剩下行業內有限的資金在發展。
因此,行業內影視作品正在不斷減少。
今年以來,橫店影視城公布的劇組動態,比去年同期下滑近50%。4月底至5月上旬,橫店影視城公布的在拍劇組少則18個,多則21個,而2021年同期公布的在拍劇組多在34-40個之間。
影視公司更是一個接一個地注銷。
企查查數據顯示,2019年至今,已有16.78萬家影視企業悄無聲息地倒閉。其中,2019-2021年我國吊銷、注銷影視相關企業分別為4.5萬家、4.77萬家、5.22萬家。2022年至7月5日,該數字更是高達2.29萬家。
還有創始人開始奉行“做項目可能死得快,不做項目還能活得久一點”的原則,縮減投入。也因此,正有一大批影視人選擇遠離這個行業。
“100個影視人,能夠選擇留下1個就算好的了。”身處行業里,軼哥很早就發現,身邊倒閉的公司和沒戲拍的同行太多了。
于是,在沒有其他投資人投資的情況下,軼哥和朋友也只能以小成本拍攝電影。他們用一個月的時間精心打磨了劇本,并在東北吉林籌備并搭建攝制組。2021年6月初,又僅用10多天的時間就拍攝了這部影片。
“雖然攝制組很簡陋,成員都是一人身兼多職,但四個主演是從北京請來的,敬業并且認真。”軼哥說道。
圖 / 軼哥電影的開機儀式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家面館老板20多年沒有漲價的故事。靈感來自現實中山東的一個物美價廉的小面館,經營了幾十年都不漲價。因此,我們圍繞主人公一家人講述了親情與愛情的故事。”軼哥與「創業最前線」描述電影時,明顯變得興奮起來。
圖 / 軼哥電影中的場景
軼哥對于該項目的盈利情況抱有不小的希望,“雖然這部電影只是一個主旋律偏正能量的文藝片,但我相信市場上還是有很多年輕人喜歡看這類片子的。”
時隔近兩年終于再次拍了電影,軼哥覺得,他與這群熱愛影視的兄弟姐妹能夠聚在一起工作,還是很值得紀念的一件事。
“為愛發電”,似乎是還在堅守著的影視人的一致決定。
2020年初,疫情剛爆發時,許藝曦也沒有停下拍攝的腳步。彼時,他曾只身前往抗疫前線拍攝了一部“白衣天使抗疫紀錄片”(后因審核問題沒能上映)。
2021年年初,許藝曦又在河南政府的支持下,拍攝了一部《白衣天使》的MV,主要記錄在疫情之下,國家將人民的生命放到首位的故事。
一場疫情,影視行業雖然進入了“凜冬”,但又總是因為影視人的堅守,多了一些溫情與希望。
03
靜待花開
2022年6月底,工信部表示,為了方便廣大用戶出行,取消通信行程卡“星號”標記。這一消息的公布,似乎也讓軼哥看到了行業復興的信號。
“終于可以動起來了,我最近每天至少約見一個人。”軼哥最近的行程變得密集起來,“先去唐山與投資人聊短劇項目,接下來去杭州、佛山聊聊直播公司代運營的供應鏈,還要去長春、吉林、內蒙和通遼,聊聊小院線的事情。”
在軼哥看來,只要項目能夠正常運轉,行業就有轉暖的希望。
回想在2019年之前,養豬、做乳制品、開餐館、做金屬管材等傳統行業都轉型做影視公司,行業曾有過一段繁榮熱鬧的日子。
但如今,為了活下去,像軼哥這樣的影視行業創業者也開始不斷嘗試轉型和自救。
軼哥準備打造一家MCN公司,他認為做MCN主要靠打造不同的流量賬號,每個賬號的基礎就是短視頻的拍攝,并對賬號進行合理的運營和技術保障。讓網紅保持一定的流量和話題度,后期就可以合理變現。
軼哥在影視行業已經有18年的制作經驗和演員、藝人資源的積累,他希望找到一家有平臺背景以及資金背景的品牌,一起推進MCN業務。
此外,軼哥也在著手短視頻劇的制作,正在對接合適的投資人和平臺,“因為總得吃飯。”
只是,轉型不是為了業務升級,而是為了活下去。“賺錢了,先活下來,才能有機會繼續去做之前已經投入多年的大IP項目。”軼哥說道。
回顧影視行業繁榮的那段日子,軼哥曾被資本追著投資,而作為公司決策者,他當時對行業的判斷太樂觀——因為公司一直有項目在不斷啟動,他也隨大流地只追求項目的數量,而沒有對作品精打細磨,導致至今沒有一部爆品作品。
“如今行業靜下來也是一件好事兒。影視寒冬加上疫情,不僅考驗創業者的應變能力,讓我也開始更加注重內容創作了。”軼哥表示,疫情居家的這段時間,他一直沒有停下和團隊磨劇本,討論心得,“這樣充實的前期準備,對每一個項目都很重要。”
軼哥認為,現階段必須讓自己慢下來,踏實完成每一部作品,回到做電影的初心。環境讓人變得浮躁,但電影項目一定要一步一個腳印踏實地走。哪怕市場環境不好,自己寧愿賣房借貸也要帶團隊堅持下去。
事實上,大公司們也開始“慢”下來。
比如,采購播出端的影視平臺也頻繁提出“降本增效”為目標。騰訊方面曾向媒體表示,其正采取措施優化成本,減少騰訊視頻的財務虧損,同時保持其領導地位。
愛奇藝創始人兼CEO龔宇也表示,中國長視頻行業已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特點是追求效率、追求減虧、最終追求盈利,而不是以前的單純追求市場份額和高速增長。
轉眼間,疫情已經來到第三個年頭,許多像軼哥和許藝曦一樣的影視人,在艱難的環境中依舊沒有放棄。
而在寒冬中,也不乏新生者出現——企查查數據顯示,2019-2021年我國新增影視相關企業分別為13.49萬家、11.54萬家和11.45萬家,2022年至7月5日,新增影視相關企業也高達5.25萬家。
事實上,影視行業回歸到“苦煉內功”的階段未必不是好事,當從業者不再迷信大IP、流量密碼和虛實難辨的數字時,整個行業方能踏踏實實地創造出精品之作,成為人們生活中的“減壓閥”和精神糧食。
在重回內容為王、制作精良的道路上,我們也與從業者們一起,耐心地等待著春暖花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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