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驚蟄研究所

作者/吳嗯

端午節前，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的一則公示引爆網絡——萬達集團以近500億元的價格將48座萬達廣場打包出售。太盟投資集團（PAG）聯合騰訊、京東、陽光人壽等機構設立的合營企業，擬收購大連萬達商管旗下48家公司的全部股權。

如此大規模出售核心資產的背后，是王健林身上日益增大的債務壓力。

早在5月初，王健林所持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已有約3億股權凍結。加上此前被凍結的大連萬達集團、大連合興投資、萬達體育等公司股權，這位前首富被凍結股權數額已累計達到4.9億元。

仔細觀察會發現，不論接盤萬達抑或申請凍結萬達股權的，都是王健林的“老熟人”。不同的是，有人慷慨解囊，有人冷面追債。世故的冷暖混雜著生意場上的考量，正在這位三度“中國首富”得主的朋友圈里，上演著悲喜交加的故事。

老王發愁，“老友”出手

如果要論誰是王健林的“鐵瓷”，名單里一定有騰訊創始人馬化騰的名字。因為，小馬哥已經不是第一次向王健林伸出援助之手了。

2016年，正值巔峰的萬達嫌棄港股估值太低，想在A股謀求更大的估值。為了補齊私有化的資金，王健林與中國中鐵、保利、中國平安等投資方簽訂了“2018年8月31日前不上市，就連本帶息一起賠償”的對賭協議。

誰料想此后“限制境外投資”和“房住不炒”等政策相繼出臺，房地產行業急轉直下。萬達不僅A股上市計劃泡湯，還面臨巨額債務。

危急之時，馬化騰前來雪中送炭。2018年，騰訊控股作為主發起方，聯合另外三家企業投資約340億元人民幣，為萬達之前的對賭協議“買單”。

2021年，A股上市未果之后，萬達又以珠海萬達商管為主體，與22家投資者簽訂了股份轉讓協議，協議不僅對未來三年（2021年至2023年）的業績提出硬性要求，還設置了一項對賭條款：萬達商管需在2023年底前完成港股上市，否則要向投資者支付股權回購款。

但是之后，萬達商管四度沖擊港交所未果，萬達改命不成，又添新債。

此后，王健林只能不斷出售資產以自救。2023年7月，騰訊控股的上海儒意影視制作有限公司以22.62億元的價格收購了北京萬達投資49%股權，再一次給王健林“幫了場子”。除馬化騰之外，這次一起接盤萬達的京東、陽光人壽等公司，也都是王健林的老熟人。其中，京東就曾參與過2018年騰訊發起的對萬達340億元的戰略投資。

有意思的是，從公開資料來看，劉強東和王健林之間似乎并沒有太多私交，甚至有些間接的小摩擦。

2017年的烏鎮互聯網大會上，劉強東在演講中提到“今天我們一部分人已經富起來了，富到了賺一個億都是小目標”，被指公開調侃王健林。面對劉強東的調侃，王思聰顯然“記仇”了。2018年美國明州事件之后，王思聰公開轉發并評論京東官方辟謠微博稱“價格沒談妥”，隱含深意。

不過，口舌之爭不影響生意大計。劉強東之所以兩次“輸血”萬達，與馬化騰不無關系。不論是業務合作還是私交上，劉強東和馬化騰一直聯系緊密。據傳，2018年對萬達的戰略投資，也是劉強東看到騰訊發起，才簽字同意。

此外，太盟投資的掌門人單偉建也是王健林的老朋友。早在2009年，太盟就參與了對萬達的投資。2021年，萬達重組主體珠海萬達商管征戰港股時，太盟投資也是22家戰投機構中投資份額最大的那一家。

至于陽光人壽，雖然沒有資料顯示雙方領導層之間有過多私交，但陽光人壽對萬達已經多次“伸出援手”。近兩年，不斷被甩賣的萬達廣場中，陽光人壽入手的至少有6家。

事實上，情誼不能代替生意。騰訊、京東、陽光人壽接盤萬達廣場的原因，也不單純是因為私底下的交情。為王健林“幫場子”的各個大佬，也各自有一套清晰的商業邏輯。

2018年騰訊投資了萬達之后，很快就開始攜手萬達打造新業態的線下商城。2019年5月9日，王健林和馬化騰逛街的新聞曾登上了多個平臺的熱搜榜單。當日，兩位“中國首富”在北京豐臺科技園的萬達廣場談笑風生、握手言歡，暢談萬達和騰訊聯手打造的全國第一個“智慧廣場”。

*圖片來源：萬達集團官網

京東的投資也不是盲目看人情。在劉強東的戰略構想中，一直想有線上線下融合發展藍圖。而萬達廣場龐大的線下流量和成熟商業場景，則可能是完成這一藍圖的重要板塊。

至于陽光保險。也鮮有比萬達廣場年均6%到8%的回報率更加穩固的投資項目。所以，對于“手里有糧”的老朋友來說，接盤可以是出于情分，而萬達廣場也的確是優質資產，有“搶救”的必要。

只是對于其他家境窘迫的盟友來說，未來太遙遠，萬達趕緊還錢才是要緊事兒。

盟友變身追債人

王健林被迫大規模拋售核心資產，一部分盟友轉身成為追債人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2018年參與萬達商業戰略投資的“豪華朋友圈”中，在騰訊和京東選擇繼續接盤萬達資產時，另外兩個“盟友”——蘇寧和融創，以及后來加入討債隊伍的永輝超市，卻選擇了相反的道路。

*圖片來源：永輝超市官網

2023年12月，眼看萬達上市無果，永輝超市作價45.3億元向大連御錦出售自己手中3.89億股、占比1.43%的萬達商管股權，期望套現離場。而大連御錦的老板孫喜雙本身也是王健林的好朋友，因此王健林還做了大連御錦的擔保人。

然而，雙向奔赴的情誼敗給了捉襟見肘的困境，原本雙方約定的八期支付，大連御錦到第四期就無力支付。為此，永輝超市向仲裁機構提起仲裁，追究大連御錦及王健林等擔保人的法律責任，債務金額達到38.59億元。

如果說在與永輝的糾葛中，王健林還只是作為擔保人被牽連，那蘇寧就是直接向萬達“開炮”。

在永輝超市發起仲裁后的第12天，蘇寧易購加入追債行列。2024年10月22日晚間，蘇寧公告已向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提起仲裁，要求萬達支付50.41億元的股份回購款。

公開資料顯示，王健林和蘇寧掌門人張近東之前往來頗多。除在萬達總部多次會見之外，二人在工商聯搭班子至少有10年，私交甚密。有知情人說，雙方私底下還能相邀出街同游。

*圖片來源：蘇寧官網

同樣從好朋友變成追債人的孫宏斌，與王健林交情更深。

2017年萬達因海外投資監管收緊和債務壓力陷入流動性危機，王健林急需出售資產回籠資金。危難之際，孫宏斌豪擲631.7億元收購了萬達13個文旅項目和76家酒店，解了王健林的燃眉之急。

除了用真金白銀為老朋友撐腰，孫宏斌還經常在輿論上力挺王健林。孫宏斌曾在評價賈躍亭時提到，賈躍亭不懂得斷臂求生，處理不堅決，而王健林才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2017年9月6日，孫宏斌還在其朋友圈轉發了一篇題為《請對王健林多一些善意》的文章。

但即便是孫宏斌這樣的“鐵瓷”，最終也加入到了追債大軍中。2024年12月，融創中國向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提起對萬達的仲裁，要求支付95億元的股份回購款。加上永輝和蘇寧的債務，三位“曾經的盟友”追討總額已接近184億元。

不過，盟友變債主，不僅僅是人情涼薄，而是盟友身上也有如山的壓力。

地產行業深度調整中，融創自身難保，必須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2024年，融創實現營業收入740.2億元，同比減少52%，公司擁有人應占虧損約為257億元，較2023年的79.7億元進一步擴大。

永輝、蘇寧等零售企業同樣需要盡力回血。永輝超市2024年營收為676億元，凈利潤為-14.65億元。而蘇寧易購在2024年之前，已經連續4年虧損。

在商業世界的殘酷法則面前，昔日情誼只能讓位于生存本能。年過七十的王健林也深諳商場規則，幫忙是情分，不幫是本分。人最終只能依靠自己。

負重前行“假行僧”

71歲的王健林，當下無疑正經歷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在出售48座萬達廣場之前，王健林早已開始了一場悲壯的資產大甩賣。自2023年起，他先后出售旗下各類資產，累計變現超600億元。

2024年10月14日，傳奇影業宣布，已完成購回萬達集團在該電影公司的剩余股權，并將由阿波羅全球管理公司全資擁有；2024年底，王健林將曾被譽為“海上勞斯萊斯”的英國豪華游艇制造商圣汐國際以1.6億英鎊出售，售價僅為當初購入價的一半；今年4月，萬達酒店管理公司又以24.97億元賣給了同程旅行。

去年全年，萬達轉讓了26座萬達廣場；今年年初，又連續出售5座。加上本月的交易，短短兩年間，累計出售的萬達廣場已超過80座。如此“揮淚大甩賣”，何時是個頭？

2024年9月，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披露了2024年公司債券中期報告。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6月末，發行人合并口徑有息負債1375.61億元，其中一年內到期的有息負債302.69億元，發行人有息負債存量較大，一年內到期規模較高，存在一定的債務壓力。

此外，據合并資產負債表顯示，截至2024年6月底，大連萬達商業貨幣資金為115.77億元，流動資產合計1306.68億元。短期借款39.07億元，合同負債30.27億元，應付賬款103.03億元，流動負債合計1159.67億元。也就是說，大連萬達商管的負債總額高達1375.61億元，而賬面現金僅115.77億元，缺口超過10倍。

如今，王健林手里的明牌，基本上只剩下萬達廣場。

萬達商管官網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底，萬達在全國開業513座萬達廣場（含輕資產），商業運營總面積7090萬平方米。市場測算這500多座萬達廣場估值超8000億元。但現實是，在擬上市平臺珠海萬達商管體系外，王健林可自由變現的萬達廣場僅剩140座左右。這些或許是王健林最后的籌碼。

盡管前路坎坷，在眾多擺爛的房企中，軍人出身的王健林仍然像一股清流。在這個艱難時刻，他沒有像其他陷入困境的富豪那樣“躺平入獄”，更沒有選擇“出國躲債”，而是選擇負重前行，帶領萬達在荊棘叢生的自救之路上艱難跋涉。

至少在網絡輿論中，王健林仍然保存著企業家的體面。畢竟，失誤不可恥，甩賣資產不丟人，擺爛才是原罪。商場如戰場，有人撤退，有人堅守。活下去就能看到希望。

時針撥回到10年前，2015年的萬達集團啟動了第四次轉型，重點轉向服務業為主的業務模式，推動輕資產模式的發展。而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15年末，萬達集團收入2901.6億元，完成年計劃的109.3%，同比增長19.1%。那是王健林和萬達的高光時刻之一。

2016年1月14日，在合肥舉行的萬達集團年會上，王健林演唱了《等待》《朋友》《一無所有》等多首歌曲，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成功企業家的意氣風發。約一周后，王健林又在萬達集團的新春聯歡會上連唱四首歌曲，其中包括那首讓他火出圈的《假行僧》。

當唱到“假如你看我有點累，就請你給我倒碗水”這句歌詞時，王健林還形象地用手比劃了一個喝水的動作。10年后再看當時的這幅場景，前首富或許也會感嘆一下一語成讖。但要問還有沒有人為他“倒水”，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