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香港新世界鄭家純:生意經就是“說話算數”
“我在大陸,成功的項目至少一半,我講的成功項目,并不一定都是要賺到錢。比如項目本身不好賺錢,根據合同虧了錢,我完全沒有怨言,我仍然當作是成功的。比如說崇文區的舊城改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賺到錢,本錢也遠沒拿回來,但我還要投幾十個億。為什么我說很成功?因為每次去崇文門看,新樓蓋起來了,老百姓的居住條件改善了,我心里很高興,這也是一種成功。” ——鄭家純
新世界到底是一家做什么的企業?賣百貨、開酒店、建房屋、修機場甚至研發芯片,讓人一時難以準確概括。難道鄭家純真的精通這么多行業?他是否整天疲于奔命?他是否完全放心將業務交給家族以外的人管理?錢對于鄭家純這種超級富豪而言又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
奇怪的是,在信息業日益發達的今天,這一連串問題通過各種渠道竟難以獲得解答。事實上,媒體上關于鄭家純的報道很少,僅有的一些多是他在公開場合的言談和舉止。某中央媒體一位資深記者甚至說,他駐港多年,見過一大群香港超級富豪,但就是無緣采訪鄭家純。
2005年1月27日,在北京京廣新世界飯店,鄭家純特地安排一下午的時間,接受了經濟雜志的專訪。盡管那是他的“地盤”,鄭家純卻相當謙和。
一件黃褐色的桃花領毛衣,一條深色的休閑西褲,一雙有些陳舊的皮鞋,鄭家純就像在家里一樣。經他提議,采訪也從一張大會議桌移到了客廳里松軟的沙發上進行。
鄭家純連續三屆當選為全國政協委員,還是第十屆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15名副主任之一。作為一名商人,他要不停地為新世界演算“投資與回報”,而另一方面,他又積極參與國家大事、建言獻策。
每一次參加兩會,鄭家純發言不算多,因為“不標準的普通話可能會詞不達義”,但他都準備一摞書面發言稿,比如前幾次提出的“提高政府系統的辦事效率”等。對于即將召開的政協全國十屆委員會三次會議,鄭家純說他已有所準備,至于提案,他聲稱“尚未考慮成熟,還不便透露”。
對于在內地的“親情化”投資,鄭家純頗為贊同“有一顆中國心”的說法。
2004年2月,在《基本法》頒布14周年之際,鄭家純重溫“一國兩制”時還對媒體說,鄧小平同志在1984年6月提出的“港人治港”的前提應是“愛國愛港”,這也是香港長治久安的根本保證。
頗有意思的是,一個擁有10多家大型百貨商場的人,竟然不喜歡去商場購物,因為“會感到頭暈”,但他卻又不定期地到各商場“微服私訪”,查看貨架擺放的稀疏程度、顧客的消費傾向以及售貨員的服務質量等,當然,這是他的管理手段之一。
今年59歲的鄭家純面色紅潤,目光炯炯有神,言談間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一句“普通話講得不好,請諒解”作為開場白,然后是“想知道我和新世界什么,就隨便問吧”,長達兩個半小時的采訪就像拉家常一樣。
遲七八年投資會更好
記者:從1980年投資廣州中國大飯店開始,經你簽訂的內地項目數以百計,新世界也逐漸遍布全國,您是如何看待這20多年的投資歷程的?
鄭家純:從介入廣東的基建和房地產開始,新世界在內地有投資的地區已經超過20個省市,現在投進去的現金已經超過了500億元,今后還會有越來越多的投資。現在回頭來看,我覺得投資在內地的決定是對的,但是時機還是早了一些,如果我差不多遲七八年投資的話,可能會更好。
在10多前,內地的投資制度還很不健全,會計制度與世界也不接軌,投資缺乏保障,所以可以講,我們有一部分投資靠的是人事上的關系,但這種關系是有風險的,我吃過不少虧,這是很突出的一個問題。經過七八年的發展,內地的經濟制度走上正軌了,現在雖然也不可以跟香港、以及歐美國家比較,但比以前好得多,也更加有保障了。我們的業務狀況跟中國經濟發展的進程是一致的,中國發展得好,我們也好,我們賺錢的前提是中國富強。
記者:這是否意味著,今后幾年中新世界還會在內地大規模投資?
鄭家純:我當然會大規模投資,因為我覺得,我們以前投資的一些不好的項目在慢慢地解決問題了,投資好的項目在慢慢地回收了,加上這一輪宏觀調控是有利的,排除了一些干擾經濟發展的因素,所以我將來在內地的投資會更加大,但也要看當地政府對我們的態度怎么樣,它如果給我幫助和支持,我會繼續大量投資的。
記者:您是否還預示著,新世界今后還會在投資領域上拓寬,并進入一些未曾踏足過的地區?
鄭家純: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管理的問題,因為中國的地域實在太廣闊了。在我已經有管理機構的地區,投資有一定把握了,我還會增加投資;同時我會在新的地區建立我自己的管理體系,然后在這個地區投資。當然,在有我的管理人才或者辦事處的地方繼續加大投資,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我覺得在中國經營企業,管理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弄不好投資就浪費了。在內地有幾個這樣的例子,就是我自己管理不到。所以我自己的經驗是,在內地的投資一定要看我自己是否管理得好,不然好的投資項目也會虧損的。
投資內地永不言悔
記者:新世界在內地投資這么多,你最滿意的項目是哪些?
鄭家純:我覺得成功的項目有幾個,基建方面的是珠江電廠、廣州北環路改造等,房地產方面是北京崇文門的舊城改造。七八年前,我去崇文區,看見那里的住房破破爛爛,為什么不改造呢?一方面通過改造,建起新樓房,改善他們的生活水平,另一方面通過這個方式又可以有一個合理的回報。在初期不太順利,法規不太完善,我們也沒有經驗,投資的回報是很少的,我們慢慢地積累經驗,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成本,現在崇文門的那些樓房蓋起來了,賣得也不錯,投資的回報也慢慢好起來了。武漢的常青花園也是一個成功的例子,是一個安居工程。安居工程本來是香港的概念,我們第一個引進內地,就是通過我們的投資,使得貧困人口的居住水平得以提高。這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記者:你在內地最不快樂的事情,也就是失敗的項目,能否說說?
鄭家純:都有好幾個,發達地區也有,落后地區也有,就是因為太相信人了,被人家騙了。一些不講理的生意人,可能雙方做事的方式不太一樣,很多時候都不太遵守市場的游戲規則。另外還有當地政府的原因,比如我跟這一任官員簽訂的協議,下一屆政府可能又會增加一些條件,甚至完全變卦,一些關鍵性的文件也很不相符了。
我在進入內地一些項目時,很多情況是無法知道的,所以吃虧的地方也很多。現在已經解決了一些問題,還有少量的在商討,有的吃虧的項目拿回來了一部分,有的可能完全拿不回來,也有的可能全部拿回來。當然現在大問題是沒有,因為我有很多年的投資經驗,我懂得怎樣去規避風險,怎樣盡量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損失。
記者:那您在內地的投資成功率又有多高?什么樣的項目才算是成功的?
鄭家純:成功的項目至少一半,我講的成功項目,并不一定都是要賺到錢。比如項目本身不好賺錢,根據合同虧了錢,我完全沒有怨言,我仍然當作是成功的。比如說崇文區的舊城改造,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賺到錢,本錢也遠沒拿回來,但我還要投幾十個億。為什么我說很成功?因為每次去崇文門看,新樓蓋起來了,老百姓的居住條件改善了,我心里很高興,這也是一種成功。我也覺得,過幾年我一定會把這錢賺回來,我很有信心。
當然,賺錢是一個好項目的最直接的標準,但每一個項目至少得經過四五年這樣的一個過程,四五年中發生的變化可能不同,如果這個過程很令人開心,這就應該是一個成功的項目,可能沒賺到錢,但卻賺到良好的聲譽,這可能更為重要。
在內地的投資,我希望有一個合理的回報,但我并不是今天簽訂的項目,明天賺錢就拿回香港,而是希望在內地再投資,回報當地。
管理建立在信任之上
記者:新世界在香港、內地以及其他許多國家和地區均有投資,地域如此之廣,行業跨度又如此之大,要管這么多人、這么多事,您是否常常疲憊不堪?新世界建立的是怎樣一套管理機制?
鄭家純:你看我是不是精神不錯?我用分區管理的辦法,將權力下放到各個地區,每一個地區設一個辦事處,我派一個總經理負責這一個地區的投資業務,像在北京,我有自己的寫字樓,也有一個總經理,他負責北京的發展。每一個月我都會到內地兩次,看看經理們的管理怎么樣,他們每一個月也去香港匯報情況。此外,我每天都跟他們通電話,看看他們有什么困難。我是通過這些的方法,來溝通、來控制管理。當然,管理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發現一個好的人才也并不容易。
記者:在你的企業里,管理層大多數并不是家族成員,那您怎么能放心地將權力交給他們,讓他們來安排、支配您的財產呢?
鄭家純:我交權力給地區的總經理,但不是百分之百地交給他,所有投資必須由我批準。但我相信他,讓他來請合適的人、組建他的班底,以此層層下去,龐大的隊伍恐怕我就不認識了,但他清楚自己的責任,如果他有什么三長兩短,他就會受到處理。現在在廣州、武漢、北京、天津、沈陽、上海等六個城市,我們有六個地區總經理。我還有一個助理,他每月都去每一個地方,幫我看看,這些總經理們的工作有多大的提高,是否還有什么問題。
記者:要管理這么多行業里的人,您自己是否要精通很多行業?
鄭家純:我不用懂各個行業本身的運作,因為我不是通天之才,但我懂得一些相關的理論,比如百貨行業,凡是有我的百貨店的地方,我都會走訪調查,看看他們的服務怎么樣,客人的反映怎么樣,店內的擺陳怎么樣,商店的客流量怎么樣等。同時,我要看他們每個星期、每個月的報告,看他們的銷售情況怎么樣;有時我會問這個總經理,為什么這個月的生意這么差,我也可能有一些意見,就叫他去做改進,但具體的措施我可能不懂。就像北京崇文門的新世界百貨店,開業初期生意不理想,我看了兩次后就告訴他們,貨架上擺的東西很整齊,過道很寬,稀稀疏疏的,還有東西太高檔;我說這樣不行,應該將東西擺得很擁擠,顧客一進來就感受到人山人海的氣氛,現在生意是當初的3倍。
記者:你平時接觸較多的員工大概有多少人?占新世界集團員工總數的比例是多少?
鄭家純:新世界總共有4萬多人,他們可能都認識我,但我認識的人并不多,沒有計算過,大概就一兩百人吧。這100多人中,跟我溝通最多的人是在香港的高級管理人才和內地的經理們,主要是房地產方面的,還有一個百貨的總經理,每一個店的經理是由他請的。
記者:新世界旗下某一個企業聘請或者辭退的一名普通員工,您是否知道他?
鄭家純:我可能不清楚,因為組建、管理隊伍是這個企業經理的事情,而不是我的事情,要各司其職。比如百貨的總經理,他現在的員工至少有七八千人,并且還會經常變化,我不認識那些員工,但是我管他,他管各個店的店經理,店經理管里店內的員工。這樣分擔了我的精力,業務也可以有秩序地進行了。
當然,只要是新世界的員工,如果有什么問題、想法、建議,他可以寫信給我,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如果他說得有道理,我可能見他,或者叫我的助理去處理這一問題。寫信給我的員工有,很少很少,每一信我都看過,打電話的好像還沒有。
生意經就是“說話算數”
記者:你曾經談到過,你的偶像是自己的父親,你從父親那里繼承到什么東西?
鄭家純: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親學做生意,他做生意的方式已經潛移默化在我的身上,就是說話算數,要講誠信。我跟父親相差21歲,他是老一代的商人,我在國外學過工商管理,一些西方經商的思想,跟中國傳統、保守的做事方式不太相同,所以我跟父親做事也有一些不同。
記者:在您看來,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需要哪些素質?這些素質在您身上體現得怎樣?
鄭家純:至少要有兩方面的素質,即第一是誠信,第二是做事果敢,拖拖拉拉辦不了事情。我可能是太果斷,以至于有時經濟低潮的時候也敢投資。就是因為我太守誠信了,在內地我也吃了幾次虧。但是沒有關系,有更多的人知道你守誠信,才是做生意的最寶貴的財富,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積累起來的。
簡樸清淡的生活理念
記者:您個人的生活是否總是非常豪華,比如您是否都穿名牌衣服?
鄭家純:我穿的不是名牌,這一件羊毛衫是我太太買給我的,1000元左右,皮鞋是一個并不特別有名的外國品牌,也是1000多元吧。不特別貴,也不便宜,屬于中上水平。
記者:每一天都要面對眾多的事情,您如何使自己保持旺盛的精力?
鄭家純:我每天都游泳,打打球,打高爾夫球,沒有什么不吃的東西,盡量不吃太多,還有不要吃太多肉,多吃蔬菜,清淡一些為好。
記者:除了生活方式,在心態上您覺得自己是一名普通人嗎?
鄭家純:是普通人的心態,跟你們也沒什么區別,只是所從事的工作不同而已。
記者:對于現在的您而言,錢是一個什么概念?
鄭家純:錢,我覺得是一種成功感,因為我是做生意的,我有我的股民,他們從賺錢與否來考察我的表現,賺不到錢的時候,他們會拋棄我。為什么我現在的股票不如其他龍頭股?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就是我太早在內地投資了,10多年前我將100多億的資金投資在內地,但在那一段時期香港的地產非常旺,如果我把這100多億投資到香港,我可以很容易賺到1000億。這就造成了如今的差別。再一個就是,我投資地產很多是解決內地城市居民居住條件困難的“安居工程”,回報不高,但每次看到那么多百姓喜笑顏開地搬進我們開發新居時,我特別開心,這也許是與其他有些商人不同之處吧。
記者:您對你公司股票的未來是否有信心?
鄭家純:有信心,當然有信心,因為我的許多項目正在慢慢轉好,投資也在慢慢回收。現在的回報還不理想,但是一定會慢慢增長的。
愛國愛港商人
記者:作為一個在香港生活多年的中國人,您覺得從上世紀80年代,一直到香港回歸之后,你的心態有什么變化?
鄭家純:這10多年來,祖國越來越富強,我也有越來越強烈的自豪感,尤其在異國他鄉的時候,可以說祖國是香港的未來,也是新世界的未來。作為一個商人,我當然也希望自己的生意做得好,有一個合理的回報,對股民也有很好的交代,同時通過我的投資,也可以促進國家和社會的經濟發展,二者是相輔相成的,所以我始終認為,新世界的發展與國家經濟發展的進程是一致的。
記者:您現在跟中央政府新一屆的領導人都見過面吧?作為一個港人,您對新一屆中央政府的印象是什么?
鄭家純:我不是單個人對單個人地見面,而是很多人一起見到新一屆中央領導的。我覺得他們都是很有魄力的人,他們很了解民情,很了解香港,也非常關心香港。我覺得香港的普通人都能感覺得到。中央政府在努力做得更加透明和負責任,但有很多問題是歷史遺留問題,不能一下子就解決好,比如國企的改制,確實很不容易。現在還有大問題就是農村問題,因為中國人口80%在農村,經濟開放都是偏重沿海,貧富的差距很大,大城市里的人吃一頓飯,差不多是有些農民一年的收入。我覺得國家應該加大力度,改善農村人口的生活水平。
記者:許多人稱您為“愛國愛港商人”,您給貧困人口蓋上住房,捐贈慈善事業,支持社會公益事業,您做這些事情的動力從何而來?
鄭家純:我的動力,一方面是希望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讓更多的人過上富足的日子,另一方面就是帶動了地區經濟的發展,北京崇文區改造之后,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城市更加美化,全區的經濟收入會提高不少。還有一點就是,這些事情做好了,我也賺錢,對我也有利。
記者:作為香港的五大地產商之一,您投身于內地的地產業也是很多年了,對于前不久盛傳的“內地地產泡沫即將破滅”的說法,您是否贊同?
鄭家純:我覺得不是這樣。如果任其發展、沒有調控,則肯定是有泡沫的危險,但政府已經懂得如何去調控,并采取了相應的措施。我對中央政府的經濟預見和決策能力很有信心,所以我覺得在內地投資地產,比在香港還要好,我對內地的地產業非常看好,未來也會加大在內地房地產業的投資。
鄭家純簡介:
廣東順德人。1951年生。香港富商鄭裕彤之子。
1972年畢業于加拿大大學,攻讀工商管理專業,返港后一直在新世界發展有限公司工作。
1989年出任該公司董事兼總經理。任職以來,改變其父穩健保守的經營作風,大膽進取,近年進行了一連串的收購行動:與永興換股,收購永安集團。直至以42億港元收購美國華美達酒店網。
1993年被選為第八屆全國政協委員。
1999年出任新世界中國地產有限公司之主席兼董事總經理。彼亦為新世界發展有限公司之董事總經理及新世界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新創建集團有限公司、大福證券集團有限公司、新世界移動控股有限公司及國際娛樂有限公司之主席,并為新世界酒店(集團)有限公司之董事總經理及周大福企業有限公司及香港興業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之董事。彼亦出任利福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之非執行董事。鄭博士為香港明天更好基金顧問委員會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屆全國政協委員。
2001年,鄭博士獲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頒授金紫荊星章。鄭博士為鄭家成先生之長兄及杜惠愷先生之妻舅。
(首席執行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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