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刺猬公社

撰文/陳梅希 佳璇 星暉

圖源/作者

2023年一個普通的上午，不限行的北京堵著普通的車。微博熱搜上的一個話題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為什么臨期商品開始吸引年輕人”。

對于這個問題，有人已經是臨期產品老司機，對于怎么買、在哪兒買熟稔于心：

他們中，有嗨特購（一家臨期商品集中店）會員年卡擁有者，號稱沒有一個人能空手走出嗨特購；有斷碼服飾囤積商，戰績是在線下門店花9塊人民幣購入一件羊毛含量49%的黑色呢大衣，它僅有的問題是口袋位置在膝蓋附近，只有劉備那樣的人物才能站著把手插進兜里；有盒馬（打折以后的）日日鮮擁躉，技能是在晚上8點后光顧盒馬門店，并對打折生鮮進行掃貨。

另一部分人則表現得一臉迷茫，好像大家討論時用的是斯瓦西里語。

過程中，他們頻頻發出如下疑問。“嗨特購是什么？”“什么？它居然是家連鎖店？”“它怎么有那么多店啊？”“為什么盒馬也有奧特萊斯啊？”“我以為奧特萊斯里賣的都是很貴的牌子。”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臨期商品，我們臨時決定前往北京的盒馬奧特萊斯門店和嗨特購門店，在臨期商品線下大本營一探究竟。

01

走進盒馬奧特萊斯

2023年1月9日下午4點30分，我們抵達了位于太陽宮地鐵站附近的盒馬奧特萊斯。門店面積很小，遠小于盒馬生鮮，也比不上盒馬mini寬敞，以生鮮商品為主，有少量牛奶、面包、冷凍食品和休閑零食。

除了那只熟悉的藍色河馬，品牌主色調藍色很少出現在盒馬奧特萊斯的店里。紅色才是奧特萊斯該有的顏色，它充滿緊張感，好像下一秒，看上的白菜就會被別人搶掉。

到處都是紅色廣告牌，圖源作者

這里的商品排布不像普通門店那樣井然有序。蔬菜、水果、盒裝牛肉、菌菇，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自的區域，等待有緣人在保質期倒數到0前把它扔進它該去的地方——鍋或者垃圾桶。

橫七豎八的牛羊肉，圖源作者

也因為如此，盒馬奧特萊斯的價簽成了一種稍顯雞肋的存在。同一個區域可能疊著七盒名稱各異的菜品，它們慷慨地共用同一個價簽。

更可怕的是，很多時候你會驚奇地發現，七盒中壓根沒有一個能匹配這張灰色價簽。一切都很隨性，一切都透露著一種手忙腳亂的美。

那么，人們如何得知精準眼前這顆圓茄子的價格呢？

我們竊竊私語，我們手足無措。直到路過的熱心大媽看穿了我們的脆弱，她大手一揮，迅疾地指引我們掃碼，輕盈地演示APP詢價，嫻熟地仿佛在教孩子開家里的床頭燈。

與此同時我們注意到，在貼著二維碼的公告牌下方，另一張宣傳單上印著醒目的大字標語：“進群+曬單領獎品”。最底下還有一行洞穿人心、寬慰眾生的提示：“設成免打擾，一點也不吵！”

領悟了詢價方式之后，掃碼鏡頭就仿佛獲得了魔法加持。我們開始興奮地掃射身邊每一個貨品，像開盲盒一樣快活無比。原價的小排，令人失望（且費解）；七折的瓜果，算是差強人意；半價的鮮奶，這才像樣嘛……泡泡瑪特看了直呼內行。

誘人的掃碼結果，圖源作者

很快，我們就迷失在了通通一元的蔬菜堆中，左手是原價12.9元、現價6.9元的一升裝牛奶，右手是原價32.8元、現價9.9元的鮮切牛吊龍火鍋片。

一時間，給數字兇狠劃線的氛圍感震懾住了這片場地，人人都散發出一種奇異的豪情。

幾分鐘后，我們在“盒馬奧萊太陽宮店-21群”心照不宣地重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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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盒馬奧特萊斯當一名店員，看起來跟在普通門店很不一樣。他們不需要介紹商品，不需要負責稱重，不需要推銷會員（事實上這里也不再有會員優惠），顧客會沉默地進門，殺將到貨柜前，從堆疊在一起的商品里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店員們最常干的事是補貨。他們從倉庫（也可能是貨車）里，把被普通門店淘汰下來的商品拖到對應貨柜面前，很快，這些商品將搖身一變，扔掉落選者的身份，重新獲得喜愛。

臨期商品也要講究先來后到。有時候，貨架上沒有空位，商品們就需要留在地上稍等片刻，等待“前輩們”空出位置。從身旁經過的顧客，偶爾也會停下片刻，先辨認一下它們是菜品還是垃圾，再挑選幾樣掃碼查看價格。

臨期變成過期，菜變成垃圾，圖源作者

等到它們的名字從臨期商品變成過期商品，店員們就會把它們一起塞進大型黑色垃圾袋（180L環衛專用款）里，在本就擁擠的過道，一邊高喊“讓一讓讓一讓，這里是垃圾”，一邊雙手拖動著袋子，把它們逐出這里。

工作日下午，這里是老年顧客的“戰場”。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站在冷藏柜前，熟練地用手機掃碼查看各類豬肉商品的價錢。在掃過兩三盒后，它們又被放回原位，顯然，老人對今天豬肉的價格并不滿意。

我們站在一旁，略顯生疏地使用掃碼工具對準一盒排骨，16.95元，6折左右。老太太也湊過來看手機屏幕上的結果，而后似乎是徹底對豬肉失望了，推著灰色的小推車，轉身去了賣牛肉和雞肉的冷藏柜。

五點過后，開始有下班的年輕人加入淘貨隊伍，他們穿著大衣或羽絨服，背著雙肩包進門。和老年人大多只買一兩天菜品不同， 來這里的年輕人多數為了采購，牛奶、面包、雞蛋、水果、肉類，在不大的購物車里堆得很高。

搶到一輛購物車，難度遠高于搶到份售價1元的心里美蘿卜（數了數，里面有8顆）。畢竟心里美就擺在那里，而不飽和的購物車卻是流動的。

你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待在入口處，等前方有人結完賬，空出一臺購物車，再迅速上前把它推走。跟等待上架的蔬菜一樣，講究先來后到。

02

關于嗨特購

想在商場里淘便宜的“臨期貨”，有多家連鎖店、幾乎覆蓋全北京的嗨特購成為了我們的下一站。

路途當中，身為嗨特購會員年卡擁有者的同事，分享了她過往選購臨期商品的思路和體會。

一是購買“基礎款”和“消耗品”。生活中總有一些產品，你可能只需要它滿足基本需求，根本不在意它的品牌是否知名、功能是否強大，比如洗手液、濕紙巾等，那么臨期折扣商品就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二是低成本“嘗鮮”。在嗨特購里總能淘到許多陌生的美妝品牌或奇奇怪怪的小零食，臨期商品的價格足夠低，就能減輕擁有新奇體驗的壓力。三是隨意挑選的“爽感”。嗨特購的門店設計較為都市化，商品貨架琳瑯滿目，品類也非常豐富。

對許多年輕人而言，這里就像是一個高級商場的“平替”——你可以隨機拿起任何一件商品，卻完全不用擔心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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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走進嗨特購銀泰中心店，我們就被滿是護膚品的“格子間”吸引住目光。45.9元一盒的WIS面膜，48.9元一盒的春雨蜂蜜面膜，限時34.93元一盒的悅詩風吟面膜。每件商品的經銷商建議零售價，都被打上一個“紅色的叉”，而它們在嗨特購的銷售價通常只占建議價的1/2至1/3。

再往里走，歐萊雅、薇諾娜、歐舒丹、阿瑪尼，在美妝護膚區域，我們陷入了沉思。眼前的貨架上有滿目大牌，但它們的均價大多只在百元以下。在這里，部分大牌產品以“非賣品”的形式出現，有的直接售賣小樣。這時候，誰敢說自己沒有一絲絲的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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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臨期商品集合店買東西，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看生產日期和保質期。

然而事實是，這位經驗看似豐富的嗨特購會員“失算”了，我們在嗨特購并未找到大量臨期商品，許多商品仍然是“新鮮”的，甚至是數月前剛剛生產出來，還有數年的使用有效期。比如，2025年7月到期的獅王葡萄柚小蘇打牙膏，2024年10月到期的悅詩風吟面膜。

我們統計了16款商品的信息，包括其在嗨特購的價格和網售價格，以及產品有效期。其中，3款商品價格高于網售途徑，12款商品低于網售途徑，還有一款與天貓官方旗艦店售價相同。

制圖：刺猬公社

為數不多的臨期產品以飲料、零食等品類為主，比如有效期還剩2個月的冰祖檸檬味碳酸飲料、卡樂比乳酸菌酸奶口味麥片；剩4個月的依云礦泉水、空刻意面；剩6個月的邁窩克維生素碳酸飲料、巴黎水含氣西柚味飲料；剩7個月的皇冠餅干等等。

還有一些有效期不長不短的咖啡和茶飲。比如隅田川的百搭鎖鮮咖啡液，距離過期還有半年；膠囊茶語的T1小甜茶，還有7個月過期。

經過與線上官方旗艦店比對，我們發現這類產品的折扣點大概率并非臨期，而是“試用裝”和“產品迭代”。線上旗艦店內，隅田川的百搭鎖鮮咖啡液多以兩盒或四盒組合售賣，而在嗨特購則是以“最小單位”一盒起賣，價格不見得比旗艦店便宜，但能夠降低消費者的“嘗鮮”門檻；嗨特購門店內的膠囊茶語T1款小甜茶已在官方旗艦店下架，品牌最新的主打產品則是T2升級款。

表格中的統計對象多為嗨特購內售賣的知名品牌，而貨架上的更多商品， 我們從未在其他便利店、超市等線下購物場景中見過，甚至從未聽說。

部分在售的海外商品，則尚未正式進入中國市場，例如產自馬來西亞的邁窩克維生素碳酸飲料，在國內多個網購平臺都沒有官方旗艦店，全網只有一家淘寶店鋪有售。

對這類品牌/廠家/經銷商而言，嗨特購是他們在國內市場少數能鋪貨的線下途徑，或許可以解釋它們愿意給它較低進價的原因。

用大牌/商超品牌的低價臨期商品引流，同時售賣大量不太能進駐普通商超的三四線品牌、海外商品及自研商品，或許是嗨特購盈利的主要手段。

對消費者而言，這樣的策略意味著淘貨時需要擦亮眼睛——既要擦亮眼睛關注保質期，也要擦亮眼睛關注手里的品牌是否靠譜，以免花錢踩雷。

04

尾聲

花盡可能少的錢，獲得盡可能好的商品，這本就是普通人最普遍的生存法則。

千禧年到來時，一句“不求最好但求最貴”的電影臺詞，從對現實的諷刺變成了對現實的寫照。20多年后，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重新審視對未來的預期，不再輕信用金錢買來的許諾，從消費主義搭建的美夢中醒來。

萬柳少爺和互聯網老奴的互動收到眾多吐槽，至少在輿論場中，有錢不再是值得夸耀和追捧的特質，而想方設法省錢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富豪冰箱里塞著空運來的高價食材，中產愛逛年費好幾百的山姆超市，普通人在平價菜場和超市里安排一日三餐，幸福或許是等價的。

當然，如果能像今天一樣，在盒馬奧特萊斯買到一盒打5折的椰子雞，回家燉上一鍋湯，每個普通打工人都能變得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