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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聯商高級顧問團成員 潘玉明

2023年日本百貨店生態圈充滿故事，一面是有破有立、破中增長，另一面是無為無策、子散爺財。

如果是一桌“菜”，那么，有三道“大菜”是大家感興趣的：中心城市店鋪業績快速增長、地方縣市百貨店空白增加、員工權益受損引發罷工。

百貨業整體繼續萎縮

到9月份，日本百貨業績持續19個月增長，不過總體上看還處于萎縮態勢。據日本百貨協會統計，在日本金融和地產泡沫破裂以后，全國百貨業銷售額在1991年達到9.7131萬億日元峰值，到2019年掉到5.7547萬億日元，2020年受疫情刺激，再減到4.2204萬億日元，2021年和2022年有所復蘇，進入2023年一線城市百貨店業績反彈明顯，預計全年達到5.4840萬億日元，相當于2019年的95.4%，相當于1991年的56.5%。

從百貨協會登陸在冊的店鋪數量變化看，1999年末達到311家，到了2020年底減少到196家，到2023年7月底減少到181家。

作為百貨店業績支柱的服裝品類，在1991年的時候，服裝品類業績占比為40.4%，伴隨金融風險和消費預期衰減，業績占比不斷下降，在2019年下降到29.3%，到2021年下降到26.4%，居然低于食品類的29%，百貨店的基本特性之一出現動搖和扭轉。其基本背景是，大約到2013年之前，國民大眾的就業雇傭環境惡化、基本薪酬收入減少、優衣庫等低價快時尚服裝出現，部分低價服裝連鎖店客流涌動、大行其道。2014年之后一段時間，日元再次出現貶值，本國服裝購買客單價轉為上升，以中國游客為代表的入境游客服裝購買力大幅顯現，服裝銷售業績出現一段時間回潮，但同時網絡購買熱潮興起，雖然有相對優越的面對面附加服務，但是百貨店服裝營銷性價比低劣的特點被充分揭示出來，總體業績一路下滑。

近期在國內上升為很多人“痛恨點”的電商，在日本是啥情況？

根據日本經濟產業省調查，服裝和服飾雜貨的網購銷售額在2013年為1.16萬億日元，電商占比為10.53%，2019年擴大到1.91萬億日元，電商占比為13.87%，2022年擴大到2.55萬億日元，電商占比為21.56%。兩年間增長了1.39萬億日元，同期百貨店服裝銷售額減少了8012億日元。是不是百貨店服裝類的丟失業績份額轉嫁到電商了呢？

日本最大的百貨服裝合作品牌Onward樫山控股的綜合銷售額權重，2020年電商占33%、百貨店占29%，到2022年實體店鋪銷售有所恢復，電商占比為30%、百貨店為33.2%。從該企業在2015年的業績權重對比看，百貨店占比70.6%，電商占比只有8.1%，此消彼長，百貨店服裝類業績比重下降很快。

一直走背字的崇光西武百貨店，其合計銷售額從2007年2月到2023年2月下降52.5%，而全國百貨店的銷售額在此期間下降64.1%，也就是說，崇光西武百貨店的下降幅度要好于行業整體傾向，如今崇光西武被打包出售了，全日本百貨行業萎縮的趨勢也不證自明。

中心城市店鋪業績騰飛

日本目前百貨店行業中業績相對穩定、有一定增長的店鋪合計約有60個，可以算作行業優等生，在百貨店協會花名冊的180多個店鋪中占比約為三分之一。

第一方陣的是伊勢丹新宿總店、高島屋新宿店、阪急梅田總店、JR名古屋高島屋SC、松屋銀座店等中心城市標志性店鋪，借助疫情期間富裕階層相對集中的消費、新生富裕階層追捧、外國富裕游客集中支持等有利因素，店鋪業績已經超過2019年。根據野村綜合研究所調查，擁有1億日元以上純金融資產的家庭數量，從2005年到2021年增加了1.7倍，達到148萬個家庭，這是日本百貨店高端消費的主要貢獻者，也是在沒有外國游客購買的情況下，中心城市百貨店業績快速恢復的關鍵動力。

2022年度、伊勢丹新宿店、阪急梅田店、JR名古屋高島屋等店鋪達成了歷史最高銷售業績，引領業績增長的品類有，國際奢侈品、高級鐘表、珠寶飾品、藝術品等高價值商品。帶動業績增長的主要客群是40歲上下的后起青年貴族，還有傳統外商貴族。

代表性的伊勢丹新宿店，號稱“日本一賣”。2022年銷售業績3270億日元，達到31年來最高水平，核心手段被歸納為三條：一是“高感度優質”，堅持商品鮮度更新的原則，保持日本百貨店商品時尚度潮流第一口碑，精心策劃52周商品政策（MD）。二是“突出個性化會員服務”，采取為高端會員提供定制服務的服務營銷手段，及時吸引了年輕貴族的需求點。三是“集團內部協同”，門店和部門之間資源互相協調，提供最快、最好的服務。其實，在業界人士眼中還有一條關鍵因素，就是及時接轉了小田急百貨新宿店、東急百貨店澀谷店、丸井新宿店的高端外商會員顧客。這一點，伊勢丹內部的經理也是承認的。

從會員消費貢獻占比，可以看出2021年就任社長的細谷敏幸提出的“從mass到個客”的服務營銷轉變成果。2022年會員消費占比為70％，2019年為50％。其中，年度消費100萬日元以上會員占比為50％，2019年為40％。

另外代表性百貨店鋪負責人也各有說辭。2020年5月就任大丸松坂屋百貨店社長的澤田太郎認為他們的增長主要是抓住了店頭、電商、外商三個要點。2019年擔任高島屋社長、同時兼任日本百貨店協會會長的村田善郎認為，高島屋取得好的業績得益于外商高端會員，時尚服飾開發方面還有待于強化。2020年擔任阪急阪神社長的山口俊比古始終強調要傳遞新的生活方式故事，贏得全渠道客群關注。

以往對于日本百貨店奢侈品、化妝品業績貢獻很高的中國大陸游客，在2023年前8個月并沒有如約到來，進入9月份，中國游客數量明顯增加、購買商品的金額列韓國之后，據第二位，相關部門預計10月份到年底還會有較大的增長。這個熱鬧的景象被日本零售業期待很久，期間有人擔心因為排放核污水問題、大陸房地產泡沫問題、電商網購問題受到影響，從實際買物結果看，確實有一些影響，但是影響不大，大陸買物大軍的熱望體現在商品性價比、商品安全、消費質量。

地方店鋪繼續關店

2023年10月13日，高島屋董事會決定，于2024年7月31日關閉岐阜縣高島屋店。岐阜高島屋于1977年開業，是該縣唯一的百貨店，1992年銷售額達到250億日元高峰，2006年下降到200億日元，2022年銷售額為131億日元。

此前，島根縣唯一的百貨店一畑百貨店（位于松江市朝日町），將于2024年1月14日關閉。這個店鋪從2014年度開始連續9年業績虧損，曾多次策劃更新調改，但是無法吸引租戶參與經營，主要由于周邊客源稀少、老齡化嚴重。

至此，日本已經有四個都道府縣出現百貨店空白了，依次是：山形、德島、島根、岐阜。此外，還有幾個區域只剩下一個百貨店鋪，包括：福島縣、滋賀縣、和歌山縣、高知縣、佐賀縣，差不多占日本主要行政區域的三分之一，代表傳統商業活力標桿的百貨店走向末路，這個轉變趨勢還是比較嚴重的。

很多業內人士預計疫情結束以后，百貨店會迎來全面好轉，起碼有一定反彈，但是實際上業績反彈的區域并不均勻，只在幾個一線城市表現亮眼，很多郊區和地方店鋪再次出現銷售減少，不得不陸續關門或轉型為全部租賃模式的商業大樓。中老年中產階級由于消費簡約化、少子老齡化，消費增勢逐漸停滯，消費數量和消費價值都出現下降，地方和郊區綜合店鋪被迫做根本改變。

除了消費群體基本結構變化以外，就是電商郵購的快速興起，本來日本各個地方的電商發展較慢，在2020年疫情的加速刺激下，電商發展速度明顯加快，而且遍布各個領域。

與此相伴生的是損害員工權益，利用明暗各種手段裁員。

從7&i控股2015年收購崇光西武到陸續關閉或者出售，崇光西武百貨的員工人數減少了42.4%，包括兼職短期工在內的非正式員工人數減少了44.9%，企業經營不善的苦楚讓基層員工分擔，由于人數減少，每個員工的平均銷售額從1.8028億日元增長到2.2511億日元，增長了24.9%。非正式員工的人均銷售額也從9207萬日元上升到1.870億萬日元，增長了18.1%，從表面數據看，關閉虧損店鋪提高了人均勞效，但是本質上經營過程的惡化和財務收益下降并沒有好轉，也就是說，經營效率并沒有得到改善。

面對華堂超市的停滯和虧損，7&i控股已經開會確定在今后兩年大幅度裁員過千人。

不僅僅是崇光西武，在疫情期間，高島屋也在大幅裁員，員工總數從12879人減少到6926人，減少了53.8%，人均銷售額從70萬日元增長到1.671億日元，增長了9%。同樣，三越伊勢丹因為對原來三越百貨店大幅裁員，員工總數從17682人減少到7903人，減少了44.7%，人均銷售額從6162萬日元上升到1.2875萬日元，實現翻倍增長。

大幅度裁員，帶來的后果是員工的怒火不斷積聚，尋機爆發，西武百貨員工的罷工，就是一個鐵證。

西武百貨池袋總店罷工

2023年8月31日上午9點，在7&i總部臨時董事會上，公司宣布從9月1日起將崇光西武百貨出售給美國的投資基金，之前得知消息的崇光西武百貨員工工會通過民主程序，在當天早晨由工會寺岡泰博委員長帶來罷工一天，表達對出售門店和對員工就業權益損害的抗議。

西武池袋本店在2022年度的銷售額為1768億日元，比上年增長14.8%，僅次于伊勢丹新宿本店、阪急梅田本店的日本第三大百貨店鋪，銷售業績約占西武百貨整體的35%，也是利潤貢獻最多的旗艦店。其服裝品類銷售業績居全國領先地位，很多銷售冠軍品牌出自該店，因此，屬地大眾和員工對店鋪的情感很深，堅決反對無為無策、子散爺財式的顛覆性出售。

寺岡對媒體說，舉行罷工是我們員工“最后的武器”，雖然對結果沒有改變，后續雇傭合約問題沒有得到明確的結果，員工們還是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但是對于客戶、社會公眾是有意義的，我們作為勞動者表達了合法訴求，證明7&i控股沒有實施和延續企業的經營理念，即“員工信賴的誠實的企業”。

西武百貨店的員工工會在2023年7月3日向工會成員發出征詢意見通報，舉行罷工權的投票。從當天開始，寺岡泰博委員長等工會干部前往西武全國10家店鋪，向工會成員說明征詢意見，7月9日至22日舉行投票，25日公布結果。西武百貨約5000名員工中有80%是工會會員，獲得過半數同意，就可以確定行使罷工權，與公司談判破裂時便舉行罷工。

好消息很快來了，2023年9月5日，美方投資機構公開承諾，收購的10個崇光西武百貨店鋪的員工雇傭和同繼續維持，拿出600億日元改造西武池袋總店。說明員工罷工的目標達到了。總體看，這次罷工，是日本商業企業員工時隔61年后再一次主張法律權利。象征意義遠大于實際效果，員工就業風險管理由誰有效保護，企業如何保證員工的就業權益和人權，成為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比較之下，其他一些國家的商業企業員工被迫默默無聞地飄搖在馴服的生態環境中，更顯得悲愴和無奈。

9月1日以后，美國投資基金派駐經營管理團隊進入崇光西武百貨店，與投資方福特雷斯合作的Yodobashi控股取得西武池袋總店的土地和建筑物權益，確定開設家電大賣場“Yodobashi相機”，百貨店的賣場面積將減少一半，按照不同品類的租賃收益篩選前幾名品牌予以保留下來，服裝類大約只能保留十幾個品牌，餐飲類保留二十幾個品牌。媒體戲稱這是“與百貨店相去甚遠的荒謬改裝”。鄰近的某百貨店經理說，這樣一來，作為百貨店的西武池袋總店歷史已經結束了，這可能是我們的機會。

一點啟示

日本百貨店行業，在業態總量萎縮中堅強生存發展，雖然有蕭條、有關閉、有罷工，但是在困境中始終不停地調改，不斷創新、不斷尋找特性化經營產品，這種不斷探索、適應的精神，更彰顯出契約化企業家的良心和人性。

“店鋪是為顧客而存在、與店員一起繁榮、與老板一起滅亡”。這是日本《商業界》雜志創始人倉本長治留下的名言，揭示了零售業的本質：當店鋪衰亡時，決策者的社會生命也就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