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汽車總裁沈亞楠:還以增程為主,但純電市場也必須拿
李想主張不隨波逐流,理想汽車公司的墻上也寫著“掌握自己命運,不斷挑戰成長極限”。
與李想一樣,他的搭檔、理想汽車總裁沈亞楠也追求掌控力。2015年,他主導了對摩托羅拉刀鋒手機團隊的裁員,50多歲的行業老人都在裁員名單中,沈亞楠最大的感觸就是無力,“明天被裁的會不會是我?”
沈亞楠在2006年加入聯想,度過近10年職業生涯,最高擔任聯想全球供應鏈副總裁,兼任摩托羅拉移動(中國)董事長。2015年11月,加入理想汽車擔任聯合創始人兼總裁。
對命運的掌控意識也滲透在理想汽車的戰略中。“我們為什么做增程?因為如果你做純電,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客戶能不能裝充電樁,和到底有多少基礎設施手里。”沈亞楠說。
理想汽車聯合創始人兼總裁沈亞楠,企業供圖
在新造車陣營中,理想汽車獨樹一幟,堅持了增程式技術方案,希望解決續航焦慮并兼顧電動體驗。策略奏效了,理想汽車交付1年多以來,憑借理想ONE一款車型賣出了3萬多輛。但現在,理想汽車又提前站在增程和純電動的岔路口。
12月2日,理想汽車公告稱,將研發下一代純電動平臺和400kW超快充技術。時間未明確,但36氪從多個渠道獲悉,理想汽車推出純電動汽車的計劃已經提前,有望2025年之前問世。
沈亞楠告訴36氪,這與理想汽車的戰略原則一脈相乘。李想說過,800V電壓平臺和4C倍率電池是400kW快充技術成熟的前提,這可以讓電動汽車的補能效率向燃油車靠攏,即10分鐘充80%電量。而提前推出純電汽車項目,正是理想汽車看到產業鏈相關的技術在接近成熟,例如,800V高壓平臺平臺已經進入黎明前,只剩產業化問題,4C充放電的電池,也開始有樣件。
“我們要自己去推動行業向400kW的快充轉變,等著充電體系的變化,那就是一個跟隨者了。”沈亞楠說,理想汽車的策略是面向行業進行投資,扶植一批電動力技術合作伙伴。
談及純電動在公司戰略中的角色,沈亞楠告訴36氪,起碼在2030年之前,增程仍然是理想汽車的主流方案,因為全國的石油系統不可能廢掉,但隨著超快充技術的普及,新能源車不再是每年100多萬臺的體量,可能是500萬、700萬,“這個市場肯定不能放過,一定要去拿�!�
以下是36氪與理想汽車總裁沈亞楠對話實錄,略經摘編:
墻上寫著“掌控自己的命運”
36氪:以前是理想汽車一家做增程,現在嵐圖等公司也加入這個陣營,這催生一個問題,如果都是增程,理想汽車的核心差異化是什么,品牌會怎么塑造?
沈亞楠:我們也開始在品牌方面做更多的提煉,希望在品牌附加值上有新的進步。但到目前為止,我們銷量更多還是產品支撐。
從產品來看,兩者有不小區別,比如嵐圖做的是大五座,和我們產品最初的出發點就不太一樣,我們主推的6座、7座車,是家庭用車。家庭用車跟大五座之間其實有差異,他們做的4.6秒加速,這些是我們放棄的,因為這對我們產品定位的家庭用戶來說不是核心價值,同時會拉動成本,500kW的前后電機成本跟我們240kW的就是兩個概念。
每個企業都會按照自己想要服務的客戶或者想創造的價值,去規劃產品。再往后,如果我們看十年,產品和技術變得同質化,就跟手機行業一樣,那品牌的作用就很大了。
但品牌也不是你包裝出來,我們自己是誰,才是品牌。就在我們墻上寫著,我們的品牌叫身、心、魂。品牌的魂更是你企業內部的東西了,甚至更多的是李想本人。就像喬布斯一樣,他最早提出Think Different,但他真正的魂還是人文和科技的結合。李想是不隨波逐流,要自己掌握自己命運,我們這兒寫著,自己掌握自己命運,你去不斷地成長,挑戰極限。
36氪:你當時離開聯想,也有掌控自己命運的考慮嗎?
沈亞楠:對,2015年上半年,我38歲,我去裁摩托羅拉的人。摩托羅拉到今天為止世界上銷量最大的手機,叫razr(刀鋒手機),甚至是做過這個手機的這些人,都是50多歲了,屬于行業的大牛,也被裁掉了。我就在想,今天我裁他們,過兩年會不會就是別人裁我了。
不是說在大公司工作不好,只是說你成長到一定程度之后,會發現有些不是你可控的了,你執行的是別人的戰略。
36氪:您覺得李想個人的特質,在理想汽車更明顯的體現是什么?
沈亞楠:最明顯的體現就是我們為什么做增程?這是典型的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因為如果你做純電,目前來講你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客戶能不能裝充電樁,和到底有多少基礎設施。
所以,大家都想去掌握自己的命運,比如說特斯拉建超充,李斌去搞充換電站。比如我們現在想要做純電,也是一樣的道理,就是說我們要自己去推動這個行業向400kW的快充轉變,你等著充電體系的變化再去做,那可能你就跟不上了,或者說你就是一個跟隨者了。
增程和純電動不沖突
36氪:在我們的戰略里,純電的角色是什么?
沈亞楠:從我們的角度來說,增程是非常長期的策略,起碼在2030年之前,增程是我們的主流,或者說主流的一大部分。因為充電設施的鋪設是有時間周期。電動車遇到的就一個問題,充電不方便,你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多好的解決這個問題就意味著你在每年2000多萬乘用車銷量中,拿到多大份額。
所以,以中國這么大的國土面積,石油這套系統沒有什么可能徹底被廢掉,不可能完全不用化石能源。我們說城市用電,長途用油,這是非常好的長期策略。
但隨著充電條件的改善,特別是我們自己要去推動的快充,純電動的體量跟每年100多萬的體量就不一樣了,可能會是500萬、700萬輛的體量,這個市場肯定不能放過,一定要去拿。
這兩個(增程和純電動)并不沖突,從電池、電機、電控都是通的,我們的增程車只不過是在純電上面增加一個增程器,他們都是支撐我們更長遠的目標,就是有更多的保有量,獲取更多的數據,然后最后基于這些數據去做好自動駕駛。
36氪:我也是聽不少信息說,推出純電車型在節奏上有一些提前,這是基于哪些因素和反饋?
沈亞楠:主要是我們一直在跟蹤這些技術。支撐快充的技術就是三樣,第一個,就是本身高壓平臺的技術,如果你要做到400kW的充電,如果不是高壓平臺,這個電流沒法管理。特斯拉當年不得不選擇高電流低電壓,就是因為沒有這個行業的基礎,想做800V做不了,所有的都是400V左右。
高電壓平臺牽扯到很多,比如電控,肯定是高電壓,碳化硅IGBT一定要用上,電機本身的設計也會有區別。還有譬如你的空調系統,今天都是用的低電壓,能買到壓縮機來實現,甚至包括接插件的電壓平臺都是低電壓,所以整個行業產業鏈上的環節都要更新。
我們觀察到目前已經進入到黎明期了,而且已經有很多人開始做了,技術都有了,只是一個產業化的問題,這方面的時間比我們原先預期的要快。
第二,電池,今天真正要能夠支持4C充放電的電池,暫時還沒有出來,但是我們電池的合作伙伴,已經開始有樣件了,而且進入到比較后期的測試了。只要有一家做出來,很快就可以拉出整個行業的生態了,這個看起來也是比我們預期的時間要早。過去我們更多的想等半固態和固態電池,現在看并不是固態的時候,4C也能夠在這時候做到很安全。
第三,高壓充電,高電壓或者400kW充電也得等標準,目前看國家是要在2022年就要把新的標準定下來了。所以我們不能做一個跟隨者,還是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去做引領者。
這個難度不一樣,相當于說你要自己去鋪設整個供應鏈,因為這個東西沒有,是新的,所以也是為什么我們說擴大融資,就是說你得去布點。有很多東西技術準備好了,但是還沒有批量和工業化。這個時候必須有人去牽頭,就是我來投資,你來做。
36氪:你在技術和產品上引領了,市場上怎么體現,400kW超快充技術會怎么鋪設?
沈亞楠:目前看來一定會需要做一部分自建,但是我們認為這個體量不會太大或者太重。
今天的直流和快充樁商業上不可行,因為它賺錢太少了,比如標成100kW的快充樁,實際上充就是50到70kW,充上一個小時就是充上50度電。按服務費比較高來講,就是收100塊錢,效率太低,還不如開個早餐亭。如果這么大的面積建一個加油站,一個小時加進去的油可能得3000塊錢的收入。
還有非常重要的使用率的問題,因為充電時間長,大家只能趕在周末或者非上班時間。這個變成大家去規劃了,規劃就會產生三個波峰,中午可以是一個小波峰,晚飯后,最后是九點以后再去排隊充電,利用率就不會高,那就賺不了錢。
但是400kW充電之后他開始能賺錢了,一是充進去的收入高了,二是因為充電十分鐘,大家的效率高,利用率高。所以,我們認為到了400kW充電的時候,我們需要去引領一下,只要是能賺錢的事就用商業的辦法來。
這也是大眾在美國和歐洲的思路,他們在美國建了Electrify America,已經建了800多個350kW的充電樁,在歐洲叫Ionity,在中國以后大眾肯定也是這個策略。
“都想成為喬布斯,沒人想成為庫克”
36氪:李想自己是個性非常鮮明、非常直率坦誠的人,您和他緊密共事5年,有什么直觀感受?
沈亞楠:李想是一個很極為注重事實的人,你想說服他,你的講解邏輯有一些瑕疵,他基本上不會直接同意你的結論,他必須采集了你的事實之后,他回去想,想完了,再結合他自己掌握的事實,得出一個結論,這是他特別典型的時候。
我認為這是李想成功非常關鍵的因素,他之所以迭代快,是因為他做題永遠都是重新推倒一遍定理,相當于你不假設那個定理是對的,先把事實采集之后從定理開始推,推完以后,他的方法論就會在提升。
36氪:李想說他的目標不是馬斯克,是喬布斯,您和庫克都是從供應鏈出來,可以把您角色理解成庫克嗎?
沈亞楠:我覺得不能,每個人的夢想都是想成為喬布斯,沒有人想成為庫克,大家不同的階段扮演不同的角色。我覺得李想有機會成為中國的喬布斯,如果李想和喬布斯差十步,我感覺我跟庫克差一百步。
36氪:李想負責產品,產品會要求有比較極致的東西出來,您負責供應鏈,可能更追求平衡甚至妥協,你們倆會怎么合作?
沈亞楠:這個時候就是公司的價值觀就要發揮作用了。因為這個沒有對錯,就看你怎么選擇,你認為什么更重要,我們所有產品的選擇都是選擇的用戶價值。
你猛地一想,認為這個要追求極致,那是追求極致的好,極致的新,還是極致的玄妙,極致的炫酷?追求極致就會做出很離奇的產品,我們追求的是極致的用戶價值。
供應鏈要考慮的是這個零部件的QCD,質量、成本和交付,不能選一個東西造不出來。如果這個東西的成本超級貴,但是用戶覺得這個價值只有五塊錢,你的成本已經八塊錢了,這不叫極致的用戶價值,這叫極致的刷存在感。當我們共識到說用戶價值是我們的追求極致,而不是產品本身的極致是那個極致,這樣大家就很容易達成共識了。
36氪:極致的平衡也是一種極致?
沈亞楠:對,為什么我們不做4秒級別的加速?要做3秒也可以,但對于用戶價值是負的,因為你要成本增加,電機大了,占的空間大了,你的能耗高。到底用戶是要那一腳踩下去的爽?還是不要?真正的價值,是理性的看客戶要哪個價值,這塊就是極致的價值。這樣我的工作就順了,怕就怕追求產品極致的人,確實會跟供應鏈產生極大的沖突。
36氪:用戶的價值我可以意會,但是在執行或者運營當中,有相對明確的定義嗎?
沈亞楠:對,其實我們有一個方法論,原來汽車之家就定義了一個方法論,叫AH-100(反映產品競爭力),就是評價這個車本身的綜合價值,李想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就是一個很好的產品經理,他在汽車之家那個年代已經深入思考這個事了,我們內部也是用AH-100來評價,綜合每一個功能實現的情況到底值多少分。
另外,我們公司是以一些算法來運營,我們追求的產品價值等于產品力,就是AH-100,產品力到底好不好,有哪些功能,每個功能值多少分,乘以產品質量,就是PP-100(反映產品質量),然后除以產品價格。
傳統車企轉型兩大難:商業模式和組織文化
36氪:您之前是在管摩托羅拉中國區,我們印象里摩托羅拉跟諾基亞一樣,算是上一個時代的企業,現在國內傳統車企也面臨著轉型,您覺得他們勝出的籌碼在哪里?
沈亞楠:我個人感覺當年摩托羅拉之所以沒做好,很大的原因還是商業模式的問題,產品還是OK的。
所以難就難在兩個轉型,淺層次的是商業模式的轉型,深層次的還是組織文化的轉型。現在的車企最掣肘的就是經銷商體系。在新的營銷時代,用戶關系是你營銷的最核心的目標,但是你如果通過經銷商的話,你連用戶都沒有,就更別談到用戶關系了。
深層次的是組織和文化的問題,這個確實無法回避,每個企業有自己的基因和壽命,五百強企業的名單一直在變化,就是熵增的原理。你一旦會熵增,你過去的經驗就是你今天的命運和組織文化。
過去企業的組織文化說實話都是控制,企業管理的背后邏輯還是控制,為什么要做BPR,做流程再造,為什么要上一些IT系統,都是為了控制,希望每個人都是按照既定的流程和規則去做。
但未來不是這樣,商業模式整天在變化,你靠寫流程永遠是控制不來,你上IT系統的出發點也變了,不是控制,而是賦能,就是讓員工看清楚自己怎么走。
36氪:深層次的組織文化很難再造?
沈亞楠:為什么李想花最多時間在組織和文化上,從最根上來講其他的產品都可以演進,技術都可以演進,核心競爭力就是在組織。因為我們跟這些傳統車企比技術,他們有強的地方,我們也有強的地方;過去說他們有很強的資本實力,我們現在的資本實力也不弱。
剩下來比的就是人才,還不是單個人才,說挖了多少大牛,而是人才的密度,以及如何把人才凝合在一起以合適的方式工作,這才是最難。文化的部分真的是核心競爭力。
36氪:剛才您說直營是趨勢,特斯拉是直營代表,渠道和銷售費用占到將近10%的營收比重,但盈利感覺還是挺吃力?
沈亞楠:10%其實已經比傳統企業好很多了。傳統車企是好多銷售和營銷費用沒在車企,車企批發給4S店了,如果把4S店的營銷和銷售、促銷費用加上車企的統算一個盤子,基本上占到了營收的30%都有。特斯拉去年的時候全球做到12%。我們會控制在10個點以內,可能比10個點要低不少,這是特別大的競爭優勢。
為什么理想ONE這么有競爭力?很簡單,我們光營銷和銷售費用就比同樣賣這個車的少了20個點,這20個點也沒有變成我的利潤,又放回到了車里。
你買一個30萬元乞丐版的漢蘭達,BOM成本我估計是在15萬元左右,基本上售價的一半,我們賣32.8萬元,成本是20萬元還要多。相當于你買了漢蘭達只是買了15萬的東西,你買理想ONE就是20多萬的東西。
“李想想做喬布斯,我們想做蘋果”
36氪:特斯拉是新能源行業繞不開的話題,您覺得特斯拉對國內供應鏈的影響,跟蘋果帶來的效果是一樣的嗎?
沈亞楠:特斯拉現在對供應鏈的影響沒有蘋果那么大,汽車的規�;蛘哂绊懥畢竟小。蘋果當年的供應鏈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電子行業供應鏈,因為蘋果在很多零部件上都是創新,他扶植了很多中國企業,比如說藍思、瑞聲、立訊等。
特斯拉對中國汽車產業的供應鏈影響幾乎很小,他們在中國能做便宜,那就找便宜的來做,并沒有要創新,創新的事主要還是自己在做。
36氪:我聽下來,理想偏向于走蘋果供應鏈的路?
沈亞楠:對,我們跟特斯拉沒半毛錢關系,李想想做喬布斯,我們想做蘋果,就是這樣。
特斯拉當年也沒有辦法,在美國它扶植不了任何人,所以必須自建,連座椅都是自己做,到了中國之后,畢竟中國只是他的一個區域市場,它還有德國,它是全球一盤棋,所以沒法扶植這兒的供應鏈。這恰恰是我們的優勢,我們這兒的供應鏈好,我們就扶植,扶植完了之后,以中國為基地還可以覆蓋全球。
36氪:說到全球,新造車里面蔚來、小鵬都在搶歐洲市場,理想的動作少了一點?
沈亞楠:我們肯定是純電那一代才去。因為你去歐洲一樣解決不了充電的問題,沒有解決中國用戶的問題,也不能解決歐洲用戶的問題。而且,今天我們的車到歐洲太大了。我們不喜歡很自嗨的事,在歐洲賣1000輛,還不如我們一個中等的城市,合肥一年都賣1000輛。
但是全球市場一定要打,因為未來也沒有區域性市場,如果不能在全球市場打贏,在中國的地位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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