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底，在北京西二旗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的黃逸收到了被優化的通知。

黃逸所在公司做To B的云計算業務，在各大互聯網公司紛紛進入寒冬之際，也沒有逃脫裁員的命運。HR直截了當地對他表示，“公司營收出現了問題，需要進行人員優化。”黃逸從收到被裁通知到Last day，只有短短四五天的時間。

黃逸只是這次裁員大軍中的一個縮影。

位于北京市海淀區東北旺轄域的西二旗，是以中關村軟件園為中心的互聯網產業聚集之處。這里坐落著小米、騰訊、快手、百度等多個互聯網大廠，承載著大批年輕人的北漂夢。

但在今年年底的裁員大潮中，涌入西二旗的人正經歷著一次大撤退，上述公司無一例外。

據多家媒體報道，百度游戲部門300多人幾乎全部被裁；快手裁員接近30%，從國際業務線向其他業務部門延伸；愛奇藝曝出史上最大規模裁員，比例在20%-40%之間；阿里則被曝裁員約2萬人，管理層更加扁平化，有的部門將徹底消失。其余公司也有零星裁員的消息傳出。

在2021年即將結束的關口，互聯網大廠和員工的“年關”都不太好過。

01 

大廠離職眾生相：試用期沒有賠償，一夜睡不著

裁員是一場員工與公司之間的拉鋸戰。

王薔今年年底被一家互聯網大廠裁員，但對賠償金額和離職時間不滿意。“法律規定的裁員賠償金額是2n，公司沒有給到這個數。”王薔說，他也并不滿意公司提出的12月31日這個最后離職期限，因為時間太倉促，很容易在面試時讓自己陷入被動，

面對王薔的拒絕，HR并沒有與他協商的意思，當天就給他發了一封《解除勞動關系通知書》到郵箱，通知他單方面解除勞動合同，并于第二天離職。“最后工作日為明天，相關權限也會在明天關閉，請明天配合完成離職交接手續。”

王薔慌了神，他能想到最“硬氣”的辦法就是拒絕HR給的離職時間，繼續上班，他在公司臨時組建的幾百人離職員工群里求助：“那我可以繼續上班吧？公司能強制關停我的內網權限，沒收電腦么？”

底下同事回復：“都到這地步了，還咋上班？”

王薔的經歷并不是個案，公司的裁員群里有不少和王薔一樣對賠償不滿意的人，其中不少人抱團，又重新組建了一個維權群。

時代財經在該群看到，有人被HR蒙在鼓里，被告知“公司正常是給N，+1是領導特殊申請的。”一些人在領導的要求下簽了PIP（績效改善計劃，要求員工在約定時間內達成某項指標）協議，不僅賠償金減少，還在檔案上留了黑料。

有一位剛入職不久的員工在實習期被裁，沒有任何賠償，“翻來覆去地想，一夜都沒睡著。”

黃逸也表示，公司有時會用不合理的理由開除員工，比如記錄打卡時間，將一些遲到的員工零補償裁掉。

除了上述不平等賠償的情況，對員工來說，裁員也意味著切身利益損失。多位被裁員工表示，這個時間段被裁拿不到今年的年終獎，未歸屬的股票期權還會被收回，“感覺一年白忙了”。

有些人忙碌了一整年沒來得及休年假，被裁時告知年假只能作廢，甚至無法兌換成補償金。

一些被裁的員工還背上了不合理的低績效，“試用期績效被打d的人都有，我剛來兩個月碰上績效考核，背c的理由是全年產出不如其他組的同事多。”此外，如果在試用期期間被裁，半年不到的工作時長也會在簡歷上留下尷尬的一筆。

不少人是第一次經歷如此大規模的裁員，在與公司對峙、周旋的過程中，有人感慨“非常刺激”。在裁員群里，有人自愿擔任“意見領袖”，幫群友總結離職注意事項：包括不來公司一定要請假、不要拷貝內網代碼和文檔、不要向外界透露公司消息、不要與面試公司說績效背c等。

但在激烈的交涉之外，更多人考慮的是如何在心理上和行動上與工作了許久的地方告別。

有公司會發放能夠在特定商店兌換商品的“能量券”，員工會通過加班、不在公司吃飯等方式積攢能量，直到被裁時，才發現攢了上百張的能量券還沒有發完。該公司樓下的便利店里兌換東西的人已經排起了長隊，不少員工在討論如何快速花完能量券。“去星巴克買杯子、咖啡豆”“去看看店里有什么貴的東西”“買買洗衣液這種實用的東西”。

還有人在認真考慮應該把公司內網狀態改成什么，最后瀟灑地寫下了“江湖再見”。

02 

留下來的人：年終獎被砍，看著福利一個個消失

在一家互聯網大廠工作的張帆幸運地成為了留下來的一員，但他的心情并不輕松。

在大廠，組織架構調整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在年底業務調整時，公司稍有動蕩就會讓一個小團隊消失。張帆告訴時代財經，自己的部門前幾天開會到凌晨兩點，就是被喊去“討論生死存亡的問題”。

另一家在西二旗上班的大廠員工王輝躲過了離職潮，但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事一個個離開。他表示，此次被裁員工績效多數是C及以下，但也有少數在B及以上。

員工減少后，王輝一個人要承擔多個人的工作。不過，他表示，雖然短期工作量激增，但長期看，以后的工作會變輕松。“裁員意味著公司不會再盲目擴張，專注主營業務，分到員工身上的任務就會變少。”王輝說。

不過，擺在眼前最直接的問題是，留下來的人都要面臨工資縮水的現狀。

王輝對時代財經表示，今年公司年終獎實行163制度，10%的S/A績效，60%的B績效，30%的c、d績效，B績效只有14薪，而往年大部分人的年終獎都是16薪打底。

此外，2000元左右的全員房補和下午茶也被取消。“房補沒了事就大了，西二旗房租都漲成啥樣了。”有員工在離職群里抱怨道。

曾經，許多互聯網大廠都以高福利吸引人才，一位離職群中的員工表示，入職時HR將房補、大小周加班費、管飯、年終獎、股票都算在了年包中。“入職以后眼睜睜看著這些福利一條條減少，當初為了這些還拒絕了好幾個offer，現在想想真是不值。”

甚至一些零碎的福利開支也正在縮減。據深燃報道，愛奇藝的工位垃圾桶被取消，換成了定點垃圾桶，抽紙變成迷你版，以往端午人手一份的粽子也改成了抽獎。

03 

激進擴張后的大撤退

為什么互聯網大廠會在年底紛紛裁員、縮減預算？

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互聯網公司在發展過程中會“攻城略地”，不斷拓展業務線，隨著新舊業務一同降速，裁員等壓縮成本的舉措自然就會到來。

今年，在雙減落地和游戲版號縮緊的情況下，各互聯網公司的教育和游戲業務都有大規模的裁員。此外，具體到企業看，字節跳動的本地生活業務也有收縮，有媒體報道，該業務從22個城市撤退，僅保留了北京、上海等幾個城市。

一位來自互聯網大廠商業化部門員工曾對時代財經表示，公司在今年“跑得太快”。“新做業務人不夠就拿別的部門的人來湊，經常下午在群里通知挑人做另外部門的事，下班之前給回復。并且新任務自己并不熟，要從頭學起。”

類似的事情在行業中屢見不鮮。互聯網巨頭在社區團購廝殺的情景還沒有過去太久，當時阿里、騰訊、美團、字節、京東、拼多多等企業都通過投資或者自建的方式入局團購賽道，直到多家頭部企業爆雷，行業才開始整體放慢腳步。

一家公司的發展或許總需要新業務、新故事，互聯網大廠的激進擴張也得到了員工的認同。為什么不能做一家小而美的公司？當時代財經提及這個問題，一位大廠員工立即反問道：“你是說豆瓣嗎？”對于商業化步伐緩慢、長期沒有新業務的豆瓣，資本市場也從不缺唱衰的聲音。

倘若從人才的角度看，很多互聯網公司都有人才超配的習慣，包括數量超配和素質超配。36氪曾引用一位HR說法表示，當公司想要展開新項目時，通過內部招聘、潛力計劃、接班人加護等培訓模式，可以迅速從高標準人才庫中篩選出項目的合適負責人。

一位創業公司管理層人士也對時代財經表示，互聯網大廠對人才有很強的吸引力，他們可以用超配的人才在短時間內做出極致的產品，對創業公司形成壟斷型的競爭優勢。

張帆對時代財經表示，公司還會在內部賽馬，導致團隊間經常爭搶任務，“就看誰能把事情做得更極致。我剛來時，領導就囑咐我別把同事當’人’，要當成’資源’，不適應這套規則的早就離職或者被優化了。”

從業務層面看，當C端流量逐漸觸頂的情況下，要獲得增長，或者僅僅維持現狀，都需要很大的投入。張帆對時代財經舉例道，“Facebook發生的數據泄漏事件，直接導致有很多人卸載了這款軟件。Facebook應該花多少人力和錢來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呢？”

每當行業整體發展趨緩，或者公司有業務調整時，就有大批的員工被“犧牲”。不過，互聯網公司年底裁員并不是新鮮事，關于寒冬的論調也不是第一年被討論，真正的寒冬是否真的到來了，誰也不敢妄下論斷。

不少被裁員工告訴時代財經，下一份工作依然會考慮去大廠。黃逸表示，自己打算等明年大廠重新招人時再繼續投簡歷，“年底裁員不過是想讓財報好看一點，我相信互聯網行業還是還在上升期，還需要新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