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超69萬個行政村、超260萬個自然村，如何讓如此大規模的村莊實現共同富裕，要探索出一條條不同的路子出來。

電商平臺的蓬勃發展，正在改變中國農業發展方式，改變農民生活方式，改變農村社會圖景。互聯網與農業關系的處理，關乎三農的未來，關乎鄉村振興與共同富裕目標的實現，值得深度研究和長期關注。

2022年，澎湃新聞啟動“農業與互聯網”調研計劃2022，走進全國10個農產品原產地，撰寫10份調研報告，10份政策參考，拍攝10部紀錄短片，剖析互聯網與現代農業發展的關鍵議題。

傅小凡 制圖

“家家有櫻桃樹、村村見櫻桃林”是中國大櫻桃第一鎮，山東省煙臺市福山區張格莊鎮特有的景象。

這座地處膠東半島，緊鄰煙臺市最大水源地門樓水庫的小鎮，由于獨特的溫潤小氣候，鎮域內水源充沛，是生產優質大櫻桃的最佳場所。其土壤層以最適應大櫻桃生產的石灰巖層為主，無需人工追加鈣質和其他礦質元素，就能源源不斷地為大櫻桃提供鈣、鐵、磷、鉀等幾十種必需的營養元素，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成就了張格莊大櫻桃優良的品質。

因櫻桃而起，緣櫻桃而興。張格莊家家種櫻桃，由櫻桃致富，當地在種植櫻桃的基礎上，形成了相應的二三產業。據公開數據，到2021年，張格莊鎮土地面積2.5萬畝，其中大櫻桃種植面積超過2萬畝，占農作物種植面積95%以上，年產量達到3000萬斤，年產值近3億元，全鎮農民人均年收入28031元，其中70%來自于大櫻桃種植、銷售和相關產業。近年來，拼多多等電商平臺進入到張格莊，進一步帶動了當地大櫻桃產業的發展。2021年，該鎮通過電商平臺出售大櫻桃400萬斤，交易額6000萬元，帶動果農增收500余萬元，先后獲得“山東省電商小鎮”、“煙臺市農業特色互聯網小鎮”等多項榮譽稱號。

然而，張格莊鎮逐年增產、增收的背后，也面臨著轉型升級的迫切需求。受鎮域人口老齡化加重、設施栽培發展緩慢、規模化程度較低等因素影響，大櫻桃品質已呈下降趨勢，這直接影響了大櫻桃的市場價格。另一方面，受疫情防控等因素影響，張格莊的櫻桃企業人工成本和物流成本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上漲，進一步擠壓了櫻桃的利潤空間。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黨國英認為，從過往的實踐來看，“農民只靠農業是不能解決增收問題的，??一定要在農村發展一定規模的非農產業，而且非農產業不能主要集中在縣城。每個縣應該做大做強幾個建制鎮”。 

因此，他建議，張格莊鎮所在的福山區政府，要逐步調整區內的人口和資源布局，可嘗試把更多的資源下沉到張格莊鎮建成區內，把鎮的核心區做強，加快發展鎮區內農業關聯產業與服務業，創造農民家庭就近兼業的條件，改變農民家庭收入結構，以增加農民總收入。這種結構性調整，也有利于發展圍繞櫻桃產業的生產性服務業，提高櫻桃產業的技術水平與全產業鏈經濟效益。 

因櫻桃而興

“我可以算作果三代，??從我姥爺那一輩起，我們家都是從事櫻桃種植的。”??24歲的楊鈞翔2019年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從事櫻桃種植，從剛開始種植5畝櫻桃地，發展到目前的100多畝規模化種植。目前他自己帶領一個團隊，以線上經營為主，雇工10多個人，年銷大櫻桃80萬元，個人凈利潤可以達到20萬元。    

在當地，依托互聯網櫻桃產業致富的例子并不少。鄒棟是煙臺本地電商，中國農業大學畢業返鄉創業，在拼多多電商平臺專注于櫻桃供應。“拼”的模式能把全國消費者的需求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歸集起來，特別適合保鮮期短的農產品迅速銷售，“櫻桃成熟期在五月中下旬到六月初，這期間我們每天發2萬多單，一個月可以有40萬單，200多萬斤，銷售額可達3000萬元。我在平臺上出售的大櫻桃每年有100萬斤出自張格莊鎮。”

如果再參加秒殺、萬人團等各種拼團活動，量會更集中。據他介紹，他所在的企業，光分揀、打包、發貨等環節，雇員就有150-200人。拼多多獨特的“拼購+產地直發”的經營模式，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需求波動，幫助他的企業與果農達成了長期供應合作的模式，省去了中間交易成本。

近些年，“電商+農戶”的模式在張格莊興起，僅拼多多一家就有高達8.8億遍布全國的消費者，以極低的交易成本擴大了市場，有效帶動了當地櫻桃銷售。櫻桃主要銷往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地，現已成為全國最大的鎮級大櫻桃集散地。

“我們直接從市場上農戶手里收購櫻桃，大概5元到10元一斤，然后在平臺上銷售，一斤賣15元到20元。”朱萬松也是煙臺當地的商家，從2014年起做櫻桃電商，年銷售額最高達5000萬元。

除帶動當地農民通過賣自家櫻桃增收外，櫻桃產業也為當地創造了相應的二三產業就業機會。   

“張格莊的櫻桃品質在山東來說是不錯的，產量也很大，當地主要栽培品種以紅燈為主，配以先鋒、薩米脫等幾十個品種。”朱萬松介紹，僅櫻桃冷藏、打包、收購這些環節，他所在的企業就雇了200人。每人時薪可達20元左右，個人月收入6000元。此外，他的團隊還有100多人，其中電商主播30人。   

張格莊鎮農業綜合服務中心主任閆順杰向澎湃新聞“農業與互聯網”課題組介紹，在線下，當地建有規模化的櫻桃交易市場，設有專門交易區、停車區、生活保障區、初加工區等，以及有2000平方米冷庫、預冷機及自動分選設備和農產品供應鏈體系。每年櫻桃成熟時，全國各地商販云集于此，現已成為全國最大的鎮級大櫻桃集散地。“今年線下市場交易量2500萬斤，交易額近3億元。”

在線上，張格莊鎮以大櫻桃博物館、順泰植保大櫻桃市場等地為依托，建起多處直播基地，配套建設完善的物流、倉儲中心，已招引煙臺林果等多家電子商務公司入駐，深入推廣“互聯網+農業”模式，聘請專業機構開展直播帶貨等活動，并積極開展電商培訓，引領果農注重網絡銷售。 楊鈞翔2019年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張格莊鎮，研究櫻桃種植，目前經營著100多畝櫻桃園。

楊鈞翔2019年大學畢業回到家鄉張格莊鎮，研究櫻桃種植，目前經營著100多畝櫻桃園。

靜悄悄的變化

今年張格莊鎮大櫻桃銷量依舊可觀，但也面臨著櫻桃產業轉型升級等挑戰。

首先，張格莊大櫻桃自5月上旬開始成熟，持續至6月上旬結束，集中成熟期在5月中下旬。然而，二季度受國內主要城市疫情多點暴發沖擊，人流、物流受阻，櫻桃的產量和銷量都受到一定程度影響。

“今年發往北京和上海的貨普遍物流受影響，影響大約50%的銷量”，楊鈞翔說，我們90%是做線上銷售，最主要就是發往北上廣，尤其是上海，這對我們的影響很大。鄒棟表示，由于物流不能及時發貨，最嚴重時有30%的訂單不能及時發貨。

此外，煙臺地區“倒春寒”比較普遍，大櫻桃生產素有“十年七不收”之說。今年以來，煙臺地區的極端天氣也影響了大櫻桃的產量。楊鈞翔說，“今年自家的櫻桃產量減少了40%左右。”

張格莊鎮以山地為主，這導致設施栽培發展緩慢，櫻桃主要以露天種植方式為主。露天大櫻桃頻頻遭受極端天氣，早春霜凍、花期和成熟期遇雨、高溫日灼等導致產量受損、裂果嚴重、品質下降。

澎湃新聞“農業與互聯網”課題組在張格莊鎮了解到，當地規模化程度較低，農村勞動人口日益老化，青年勞動力更愿選擇去大城市務工，目前以家庭為單位的分散經營成為當地種植的主要方式。

拼多多等電商能把分散的需求歸集起來，對接給一個個自然成熟的分散果園，比較好地適應了這種“大國小農”的國情，但需求側的巨大影響也在迅速深入產業鏈前端，推動進一步的規模化種植。顯然，規模化經營能夠提高標準化生產程度、先進技術應用廣、抗風險能力強等優勢，應成為大櫻桃產業發展壯大的主攻方向，是大勢所趨。

“當地年輕人外流會提高用工成本，每年我們的用工成本都在增加，僅分揀為例，去年大概是17-20元/人/小時，今年則是20-25元/人/小時。”朱萬松說，尤其是與櫻桃相關的打包、分揀等勞動密集型體力勞動。“主要是招工難，年輕人不愿意做這些，且基本都去大城市工作了，目前我們招的主要是年紀偏大一點的。”

“人工成本占40%左右的支出，而且我們這邊以山地為主，機器采摘還是不太適合。”楊鈞翔表示。

換個角度，這說明電商的進入創造了適合中老年人的新增勞動崗位，實實在在地提高了當地人的收入。“截至去年年底，平臺直連了超過1600萬農戶，電商產業鏈帶動的本地就業顯著增加了農民收入，我們不僅希望能讓每個人都金貴起來，也努力在幫助更多農人安于故鄉，在家鄉就能獲得更有奔頭的生活”。拼多多相關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農業與互聯網”課題組表示。

由于主要以家庭為單位種植，據統計，全區50歲以上從業者占大多數。不少果農在用藥、施肥、修剪、采收等環節，仍是憑經驗、抄舊方、重產量、輕質量問題較為突出。比如在施肥環節，部分果農長期施用化肥，導致嚴重的土壤問題。而更早接觸移動互聯網、在拼多多上開店的楊鈞翔，則采用適度的規模化種植，經營著百畝果園，給果樹施肥時會加入適量大豆，新模式下，櫻桃的品質與口感更有市場競爭力。 

產自張格莊鎮的煙臺大櫻桃

向未來要答案

“大櫻桃的果個和口感，直接影響銷售價格。”鄒棟表示，果農也意識到這種情況不可持續，但挑戰在于，櫻桃如果規模化種植，需要有持續投入。對于張格莊鎮上了年紀的果農而言，他們更愿意維持現狀。

閆順杰介紹，大櫻桃設施栽培主要包括暖棚和防霜遮雨棚兩種。暖棚可實現反季節栽培，普通暖棚不含樹苗每畝造價約7萬-10萬元，溫室大棚（帶保溫墻）不含樹苗每畝造價約15萬元。防霜遮雨棚可有效抵抗大風落果、早春霜凍、高溫日灼、成熟期遇雨等自然災害，不含樹苗每畝造價約4萬元。   

針對目前當地設施栽培發展緩慢的情況，張格莊鎮政府也在積極推廣新型設施農業，探索種植方式革新。閆順杰表示，為減輕農民負擔，減輕自然災害影響，加快設施農業發展，今年3月啟動防霜遮雨棚建設補助，對發展2畝至5畝的農戶，每畝補貼5000元，發展5畝以上的農戶，每畝補貼8000元，今年已帶動建設防霜遮雨棚150畝。

關于如何提升櫻桃品質，黨國英根據他在廣西了解到的金桔種植經驗，建議用低成本的辦法解決櫻桃裂果問題。“廣西的做法是在雨季給每一棵金桔樹包覆塑料薄膜，而不是搞大棚種植。這是一種低成本解決裂果問題的有效辦法，適用于山坡果園。”黨國英表示。

另外，就電商和農戶普遍反映的物流成本高的問題，平臺和地方政府也在積極行動。

據了解，地方政府主動幫扶企業通暢物流。提前謀劃在城內高速路口開設櫻桃貨車服務專區，提供接引、核酸檢驗車等配套服務，提高貨運車出入效率。并將大櫻桃列入綠色運輸通道，精簡運輸審批流程，保障運輸暢通直達。

以拼多多為代表的平臺也在行動。疫情期間，主動調整了對商家的考核政策。過往如果商家延時發貨，平臺會有較為嚴厲的處罰措施。“今年，考慮到疫情防控影響，平臺對疫情區域不考核發貨時間，有免罰政策。”鄒棟表示，平臺也會通知商家，哪些區域是新增的疫區。另外，在櫻桃季，平臺還有百億補貼、秒殺和現金補貼等優惠補貼活動。    

對于平臺未來如何更好地助力當地櫻桃產業發展，黨國英認為，發展的關鍵不是平臺要不要搞補貼，而是平臺一定要在線下經營投入精力，否則??櫻桃品質的標準化問題難以解決。??平臺應參與到農民的種植全過程中，??采摘、種植，農業田間管理，到產品出來以后的分類、冷鏈運輸、農產品初加工、包裝，可全程參與。這不是說句話那么容易，需要經營組織的創新，甚至需要地方政府產業政策支持。   

兩方面的措施可能比較關鍵。一是平臺參與跨區域合作社的發展，并與合作社之間建立某種能實現雙贏的利益分配關系。發達國家的農業專業合作社往往是跨國合作社，規模巨大，其旗下還有跨國公司。這樣的合作社就容易解決類似中國農業中存在的很多問題。二是平臺要與地方政府積極溝通、深度合作，支持、參與地方的市鎮建設，使地方能實現區域內的均衡城市化。市鎮發展一定要上臺階，實現高質量發展，否則不能吸引人才，高效率的農業現代化就會是一句空話。市鎮的高質量發展還有利于解決農民就近兼業難的問題，從而有利于提高農民收入。

“將來，電商平臺如果能在這兩方面發揮作用，意義重大。中國能不能出現跨省合作社、跨國合作社，中國的櫻桃產業能不能就只有一個合作社？也許電商平臺能給出答案。”黨國英說。 

（本文執筆人：樊盛濤，課題組成員：南儲鑫、韓仲德、樊盛濤、權義。課題統籌協調：田春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