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深燃

作者/唐亞華

編輯/黎明

“過年也能收到快遞，春節不放假的商家和快遞我真的愛了”、“我買的花初一就到站點了，但是不派送，要到初六之后才派送”……

這個春節，有不少人如往常一樣收到了快遞，也有不少人吐槽快遞卡在站點不派送。有網友出來解釋：“快遞春節不打烊其實只代表了轉運站不休息，能不能寄快遞收快遞，要看你家附近的網點是否休息。”

2023年春節前夕，日薪千元招聘快遞小哥，高薪留住快遞員的消息不斷傳出。為了留下快遞小哥，各快遞公司和加盟網點使出了渾身解數：最基本的操作是派件費翻倍，平時1元錢/單，春節加至2元，更進一步的激勵是，不少公司給出1000元-3000元不等的現金補貼，還有全勤獎勵、達到一定數量的訂單給出額外獎勵，更有公司發起了接家人一起過年活動，只要有家人來快遞小哥所在的城市，就能獲得3500元補貼。

粗略估算，春節前后10天左右的時間里，快遞小哥能拿到千元日薪，總計上萬元收入。即便如此，絕大多數快遞小哥還是選擇了回家。理由也很簡單，“前兩年因為疫情沒回家，今年無論如何要回去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作為家里的頂梁柱必須回去”、“累了一年了，想休息一下”、“錢什么時候都能賺”……

春節回家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就像有網友說的，“回家之前有多激動，回家之后就有多無聊，但你就是想回家，哪怕什么都沒干，只是回去看了一眼再回來都行。”

快遞小哥不情愿，快遞加盟網點也一肚子委屈。平時網點利潤就薄，派送費翻倍，網點送一單少則虧幾毛錢、多則虧一元多錢。但如果不提高待遇，更沒人愿意值班了。

用人、留人，一直是快遞行業大難題，每逢雙11、春節，高薪招人的話題都會出現。解這一道題，快遞行業乃至全社會需要做的還有很多。

01

“日薪千元，我還是想回家”

中通快遞北京某網點快遞員強強在快遞行業工作五六年了，是個老手，一天平均送三四百單。強強所在的網點有五六十個派送小哥，這次春節留10人左右值班。平時派送費1元錢一票（單），春節期間派費翻倍，2元錢一票，額外給2000元補貼，如果春節值班，年后還可以休7天的帶薪年假。

強強表示，春節期間如果想多掙錢，送完自己的單還可以接別人的活兒，幫人送也是一單兩元，甚至還可以接別的網點的活兒，“我在這一行時間長了，業務很熟悉，只要我愿意送，單很多。一般留下來值班的都是老手，大部分區域都能跑。”

北京達達快送的小哥力新告訴深燃，他所在的是眾包業務，算是兼職，2023年春節值班給出的福利是，每天去站點打卡給50元補貼，每單派送費從1元漲到了2元，春節前后10天，每天派送超過160單，再給1000元獎勵，另外把孩子接到北京來過年，總部有3500元的一次性補貼。

力新日常每天送200單左右，按照這個數量，派費約每天收入400多元，攬收一單三塊多，每個人每天有20-50元不等，加起來平均每天收入500元左右。“加上3500元的家屬補貼，1000元獎勵，500元打卡補貼（按十天計算），這就5000元了，基本能實現日薪千元。”

他在年底就注意到很多快遞員把孩子接過來北京玩幾天，有的留在這里一起過年，有的是玩過以后又回去了。

順豐快遞員栗子提到，他們網點的春節值班規則是，前三天五倍工資，后四天三倍工資，收件提成比較高，大約一單能提10元，平時只能提兩三塊，春節期間快遞費的一部分溢價補貼給了快遞小哥。

肉眼可見的日賺千元，春節期間就能收入過萬，但是和深燃交流的大多數快遞員還是想回家。

“今年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回家，我也不想留著。三年了沒回家，平時也不休息，累了一年，趁著春節休息一下，而且日薪雖高，只有7天，也就是多賺幾千元的事。”栗子說。

強強提到，去年因為疫情，回家的人少，不缺人手，補貼是1000元，福利不如今年。盡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回家過年，臘月二十八就走了，“我家里有孩子，去年前年都沒回去，今年無論如何得回。”

力新也三年沒回老家了，家里人希望他回去，年前就一直在催。而且在他看來，快遞這一行，想多掙錢平時也可以，他有時候上午11點半就送完件了，下午三點再去取一些，四五點也就送完了，如果想多賺錢，可以再多拿一些送一整天，不差春節這幾天。“錢是掙不完的，該回家還是得回。”

當然了，既然快遞行業都在推春節不打烊活動，有人回家，必然也有人需要堅守。

北京某京東網點的快遞小哥要留下值班，這個名額是用抽簽的方式決定的，因為大家都想回家。作為被抽中的那個人，他很無奈，但是沒辦法，只能期待多賺點錢，年后等人員到位了再調休。

德邦快遞某網點的快遞小哥聲稱留下是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回家，順勢就留下值班了。

韻達快遞某網點快遞員告訴深燃，他們網點春節值班配送費高了50%，還有一個大約2000元的紅包，春節期間差不多能賺五六千元。網點平時有二十人左右，春節留下了四五個值班的。

不過他留下不完全是為了多賺錢，“我是自愿留下的，我還沒‘陽’，家里人也還沒‘陽’，路上人員復雜，有點擔心感染，也怕給家里人帶去病毒。另外我還單身，回去也沒太多事可干。既然不打算回家，有活兒干就干唄。”

02

“送一單虧一塊錢，硬著頭皮也得上”

開出日薪千元都不一定能留住快遞小哥，其實快遞網點面對這樣高的薪資壓力也很大。

上海某通達系加盟網點負責人張聞元表示，春節不打烊活動是公司總部傳達下來的，加盟網點需要盡量完成。

要想留住業務員無非就是提高工資和福利待遇。他們網點的做法是，從臘月二十九到正月初六，派費翻倍，平時1.5元/單，春節期間3元/單；同時，上海政府給出補貼，每個快遞員150元/天；另外，快遞員每天打卡，保證出勤會有100元的補貼，還能抽春節紅包，最高2000元。按派件量每天200票算，小哥的收入大概是每天一千元左右。

張聞元認可快遞春節不打烊活動，因為上海這樣的城市，衣食住行幾乎離不開外地人，如果春節外地人都回老家，城市可能就“癱瘓”了，快遞這樣的民生行業更是如此。

但是怎么讓快遞小哥留下，很讓他頭疼。“春節跟其他的節日不一樣，快遞小哥平常除了生病幾乎全年無休，很多人家里有父母、小孩，都想這個時候回家，按說一天1000元不低了，但是不少人掙了一年錢，也不在乎這七天了。”

張聞元宣布春節不打烊后，沒有一個快遞小哥主動要求留下值班，后來還是他單獨找大家談話，承諾等初七之后別人來了陸續人手夠了，就讓值班的人回去休息十天左右，加上平時他和大家關系不錯，才說服了一些人。

他的網點有42個人，這次留了14個人值班。“我自己也已經三年沒回家過年了，沒辦法，只能自己做個表率。”他說。

留住了快遞小哥保證春節期間良性運轉，但網點高興不起來。“除了總部的補貼，派送費方面的成本是網點在承擔，實際上，一單到我們網點的收入也就不到2元，平時的派送費是1.5元/單，留給網點的只有不到5毛錢的利潤，春節期間3元一單的派送費，網點不賺錢不說，還要倒貼1元多。”

張聞元表示，春節期間快遞網點不打烊肯定是虧本的，只能是頂著虧損維持。“好在時間不長，畢竟網點建設也投入了不少，業務還是得繼續，不至于因為一個特殊時段的虧損就不干了。”

不過，春節期間的活兒也不太好干。張聞元注意到，臨近春節的十來天，本地居民開始大規模采購生活物品，整箱水果和年貨之類的大件特別多，送件都要比平時多跑幾趟。再加上不少家很遠的快遞員年前提前三四天就回家了，他們的日常訂單也得別人分攤派送，壓力不小。

“去年大年初一我這邊總共有1600票，今年也差不多，一個快遞員一天送大約200件，不過日常一個人送一個片區就行了，現在大部分人回家了，一個人要承擔三個人或者四個人的片區，范圍大了，也很累。”張聞元說。

也有快遞網點，因為春節留不住人，直接放假了。

剛到臘月二十，住在北京通州區的圓圓就發現自己有些快遞一直收不到，其中一個明明都到了家附近的網點，又退回給商家了，圓圓詢問商家得知是因為網點無法派送。

后來圓圓聯系到該站點的一位快遞小哥，對方說自己已經不干了，沒人派送是因為片區附近快遞柜不夠用，送件都需要爬樓，快遞小哥送得慢，投訴特別多，導致罰款也多，還沒有休息的時間，大家都不太愿意繼續干了。

可見，即便快遞網點忍痛給出高薪，春節留住快遞小哥并讓消費者的體驗不打折扣，仍然是一件難事。

物流行業專家楊達卿分析，快遞春節不打烊初衷是希望借勢春節，提高品牌好感，增強用戶粘性，但兔年春節是疫情三年第一個回歸常態的春節，物流從業人員返鄉較多，使得快遞企業普遍到崗率不足，干線運輸和末端配送在人力、運力保障上都在縮水。加之，春節期間需求降低，使得一些網點攬件派件不均衡，對于部分“攬少派多”的加盟快遞網點來說，保持正常運營的積極性不高。

03

快遞留人為什么這么難？

多位業內人士認為，快遞春節不打烊主要是為了滿足民眾通過電商購買年貨和禮品寄遞等需求，同時，這個重要性不僅在于民眾對快遞服務本身的需要，更是疫情以來對快遞服務的信任和情感依賴的需要。

“春節期間提供的快遞服務我不一定會用上，但如果告訴我沒有快遞服務提供，我一定會心慌”，代表著很多用戶的心聲。

快遞行業專家王勇表示，快遞春節不打烊活動，體現了各快遞公司在價格戰之后展開的新一輪服務質量競爭，能夠在這種時候滿足需求的快遞企業，就能更好地抓住機會提升用戶口碑和市場份額。作為“最初一公里”和“最后一公里”的主要承運方，快遞企業是供應鏈全鏈條實現正常運轉的載體，“春節不打烊”的實現，給市場和消費者都吃下了定心丸，也給春節消費熱潮添了一把火。

“如今民眾已將快遞視為社會基礎服務、民生保障服務、日常生活一時一刻也離不開的服務，這正是快遞業服務民生特質的體現。”資深快遞行業專家章楠說。

雖然有虧損，對網點而言，激勵舉措除了保障春節期間的服務，也解決了節后復工的難題，以應對年后的訂單。

楊達卿分析，從行業各公司的表現來看，中國郵政、順豐速運、京東快遞等直營式快遞企業，直接補貼末端人力等，在保障不打烊上比較優勢突出。另外，一些加盟式快遞企業在一二線城市，通過統籌人力運力資源，也能實現不打烊。

至于春節期間給快遞小哥增加薪資和福利，快遞企業一方面是在執行國家法律規定，另一方面也是想利用激勵手段留住快遞員。

“快遞春節不打烊，不能靠過度犧牲快遞小哥的合法合理權益來實現。不少快遞小哥幾乎全年無休，工作強度很大，且受疫情影響，相當一部分快遞小哥已經多年春節期間沒有回家團圓，應重點從物質和人文角度給予他們足夠的關懷。”王勇說。

即使在大型節日給出日薪千元，行業內快遞小哥依然非常短缺。章楠指出，事實上不僅是春節期間，從長期的經濟社會發展來看，勞動力紅利退潮是必然現象，快遞小哥的數量對于快遞業務發展的需求來說，總量必然是短缺的。

當然還有多方面的原因：例如異地務工的融入問題（戶籍、住房、子女上學、生活成本等），快遞小哥的收入待遇、福利保障問題，社會地位形象問題，工作環境和勞動強度問題等都有待提高和改善。“近年來，國家郵政局、中國快遞協會都在積極采取各種措施，加強對快遞小哥的關心關愛，同時也希望社會各界共同關注、關愛快遞小哥群體。”章楠呼吁。

快遞行業近年來缺人是常態。張聞元從2022年6月開始招人，到2023年1月一個人還沒招到。在他看來，很重要的原因是行業規則不完善，對快遞小哥沒有保護性措施，比如丟件都得小哥掏腰包賠。“2022年春節時，我們派送小哥送到客戶家門口兩個件，對方說沒收到，小哥賠了6000塊錢。”

再加上外地來大城市的快遞小哥不時被歧視，得不到身份認同，這類型事情一多，心態不好的小哥就不愿意干了。“其實只要肯吃苦，快遞收入比工廠要好很多，我們網點的老業務員一個月能掙近2萬元，而且這一行是有技術含量的，一個片區熟悉起來起碼得半個月，臨時換人速度慢且容易丟件，一旦缺人很難找臨時工頂替，”張聞元說，“緩解快遞小哥短缺，需要的是行業規則保障和社會尊重。”

王勇認為，除了補貼，還要增加輪崗輪休、崗位提升、福利提升，同時，快遞企業和網點要早期介入和準備，增加本地化的短期用工、臨時用工。另外，整個快遞行業有必要做出合理的優化，來緩解快遞網點以及快遞員的壓力，從實質上改善不同環節所出現的艱難處境。

等到快遞員這個職業受到足夠尊重的那一天，快遞行業缺人問題或許才能真正緩解。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強強、力新、栗子、圓圓、張聞元、章楠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