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48歲的劉強東，卸任京東集團CEO。

在京東，CEO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職位：自2004年設立此職后，18年來劉強東一直身居此位。2018年起，劉強東陸續卸任多個職位，卻有兩個不在其列——集團CEO和董事會主席。甚至在和京東人聊天，談到“老劉會不會卸任CEO”時，對方會連忙表示話題過于敏感，莫談此事。

4月7日早晨7點，有消息人士略顯神秘地告訴虎嗅，京東將有大消息公布。不到一小時后，京東正式公布“大消息”：徐雷將出任京東集團CEO，以執行董事的身份加入京東集團董事會。

在北京亦莊的京東總部，“一號樓A座樓上”總是充滿神秘感，一般的京東員工不會來此，這里是劉強東的辦公區。2018年以后，劉強東并不會每天在此，在忙于出差和調研的階段，他甚至會持續數周不在。

但劉強東從未“離開”這里。在京東，人們私下習慣以“老劉”稱呼劉強東，連入職不滿一年的實習生也會清晰地告訴你，“在京東，大事老劉說了才算”。

這甚至進化為了一種審慎的基因，從2018年開始，每一次京東零售、京東集團高層變動的公告中，都會明確點出新任領導者“向劉強東匯報”。而在超30萬人的京東員工里，絕大多數會熟稔地說出“京東老大是劉強東”卻無法第一時間說出其他高管的名字（尤其是占比最多的一線物流員工）。

這種基因還在持續。在4月7日的公告中，在徐雷一長串新職位最后，依然有最為關鍵的一句：“向京東集團董事局主席劉強東匯報。”

“老劉”去哪了

劉強東從未離開。

2018年以來，劉強東的“身影”出現在每一個決定京東命運的重要會議上，就算在出差狀態下，劉強東也會通過“遠程接入”的模式參會。

在京東，關鍵的會議對集團運作有決定性影響。有知情人士透露，在各種關鍵會議中，有三個定期舉辦的會議至關重要，而劉強東都是會議的最終“拍板人”：戰略執行委員會（SEC )、戰略決策委員會（SDC）、經分會（季度經營分析會）。

京東的這些會議及其架構，自2018年以來逐漸成熟并形成了清晰的機制。戰略執行委員會，由京東各業務板塊、職能體系負責人組成；而戰略決策委員會由集團幾十位一線業務部門負責人組成。

“京東的權力架構，不僅要看擔任哪個職位，也要看參與哪些會議。”一位知情人士透露，上述幾個京東關鍵會議均需要在劉強東時間允許的情況下舉辦（罕有例外），而在會上所有的參會者實際上都在“向劉匯報”。但劉強東并非一言堂，他會傾聽各類建議，并不急于給出自己決斷，甚至他有意提拔年輕人——據悉，疫情后80后管理者已經成為上述會議的主力軍，而部分90后管理者也開始出現在上述會議中。

在徐雷出任CEO后，劉強東保留的“最關鍵”職位是京東集團董事會主席，但他實際上的“權力空間”并無明顯改變：根據京東公告，劉強東將把更多精力投入到長期戰略設計、重大戰略決策部署、年輕領軍人才培養和鄉村振興事業，而他也會繼續出席SEC、SDC、季度經分會。以及至關重要的是，徐雷將“向劉強東匯報”。

“劉強東會定下大的方向、戰略目標，而徐雷帶著人細化、執行。”在新的架構下，徐雷可以更高效地在執行層整合資源，并精細化運作，而劉強東可以把更多精力用于思考、把握、決策京東關鍵戰略。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以來隨著張一鳴、黃崢、宿華“隱退”，互聯網大廠中奮戰在一線的創始人已經不多。徐雷接任CEO，也被視為京東順應浪潮的一步棋。“一方面，一些具體執行層需要更年輕的力量沖一沖；另一方面，大環境下大型科技公司創始人適宜更低調地做實事。”一位不愿具名的分析人士指出，劉強東卸任CEO并不突兀，自2018年后劉強東“放權”“隱退幕后”的趨勢已經清晰，而徐雷的上任也按照節奏逐漸推進，“這并非京東的突變，而是一場緩慢的變化。”

這種緩慢的變化，帶給公司的好處是“波瀾不驚”。多位在職京東員工表示，大家通過京東官方微信號“京東黑板報”獲悉此事，之后員工間并未有過多議論，自從去年9月徐雷出任集團總裁后，大部分京東人已經猜到了后續的情況，只是時間點比一些京東人想象的略早一些。

有知情人士告訴虎嗅，劉強東絕非“退休”，相反他可能將在幾個關鍵事項投入更多精力。

該人士描述了最近兩年劉強東對年輕人才的興趣。有一次，劉強東偶遇一位90后科技創業者，此人正和旁人聊創業理念，待他聊完空閑時，劉強東走過去主動要了聯系方式，并客氣地邀請他有機會時坐下來詳聊。而在京東內，劉強東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對年輕一代管理者的培養也開始傾注更多心血。

“老劉開始考慮更長遠的事情。”上述人士指出了一個關鍵點，徐雷等現京東高層多為跟隨劉強東超過十年的老人，他們可以確保延續“劉強東的商業哲學和價值觀”，但在更遙遠的未來，當這批股肱力量退隱后，京東到底該由哪些新力量作為支撐？據悉，京東在2021年大幅度增加了針對年輕人才的扶持力度，并推出了“越級”升遷機制。

以及，一些微妙的變化，也正出現在劉強東身上。

在不久前，當劉強東回家鄉時，他的車駛過了一條土路，恰好有老鄉在路邊行走。此時，劉強東特意讓司機放慢車速。事后，同車人曾問劉為何如此，劉說：過快的車速容易揚起沙土，這會讓老鄉感到不適。

其實，擺在劉強東和徐雷面前的2022年并非一個“穩贏年份”，在消費疲軟、疫情反復等因素影響下，京東需要找到自己新的增長邏輯。

而新任CEO徐雷正試圖保持著清醒。在4月7日上午，徐雷所在的某微信群內，當得知徐雷出任CEO后，有媒體人發出了恭喜徐總的信息。而徐雷看到后，冷靜地回復道：“希望給廣大股東創造長期價值。”

“客卿拜相”

徐雷第一次走入京東會議室，是2007年。

當時今日資本徐新向劉強東推薦數位人才，徐雷是其中之一。二徐并非親戚，有知情人士告訴虎嗅，早于2007年徐新在一位互聯網圈內“老炮兒”引薦下和徐雷相識，當時徐雷還在“好耶”。相識后，徐新很快對北京大院出身的徐雷賞識：后者在互聯網運營和營銷上的點子之多讓人印象深刻。

當時劉強東正帶領京東奮戰于2007年618大促“前夜”，徐雷被作為“謀士”推薦給了劉強東。在那一年618前的幾次策略會上，徐雷現身并貢獻了點子。

徐雷給劉強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并很快贏得信任，一個關鍵細節是作為“客卿”徐雷參加了2007年京東的年中總結會。但徐雷并未在此時徹底入伙，他以“客卿”身份陪伴了京東兩年，最終在2009年徹底加入京東。

有熟悉京東早期歷史的互聯網老人告訴虎嗅，在2005~2010年，劉強東很喜歡邀請學者、媒體人、圈內名人以外腦顧問身份幫京東出謀劃策，其中有不少人才最終入伙京東，而徐雷是這波“客卿”中最終躋身京東最高層者。

早期的“客卿”身份，讓徐雷多了一份灑脫。他在出主意和探討事情時，少了幾分拘謹，他會直言不諱指出問題根本，這種“直接”在當時劉強東身邊人中并不多見。而愛才的劉強東對性格鮮明的徐雷頗為賞識，從2007年開始，劉強東就采納了徐雷的多個建議，包括涉及618營銷策略的一些關鍵決策。

劉強東對徐雷的知遇之恩也體現在包容上。和當時江湖上大多數職業經理人們不同，徐雷有著鮮明的個人性格印記：他會穿著拖鞋參與京東會議，或者穿著短袖、大褲衩探討涉及幾十億元的關鍵項目。但徐雷并沒有因為走入劉強東的世界，而被迫放棄“自我”，劉給予了徐極大的悅納度——直到徐雷加入京東近十年后，還有員工會在電梯里偶遇穿著“帶著翅膀潮鞋”“嘻哈短袖”的徐雷。

劉強東的人格魅力是吸引徐雷最終入伙的關鍵。在當時的互聯網江湖，“良禽擇木而棲”是不少懷才者的心底意志。有熟悉早期京東并相識劉、徐的互聯網老人告訴虎嗅，劉強東對人才“求賢若渴”，劉又是一個對人才出手闊綽且注重情感維系的人，這對于一些特定類型的人才極具吸引力。

比如，有人提到徐雷的性格底色：這是一個講究情義和仗義的人，推崇知恩圖報哲學、兄弟情誼、率真感性。當這樣的人遇到劉強東時，很容易被后者“豪邁英雄氣”“帶頭大哥風”的個人魅力打動。

在2009年加入京東后，徐雷從“營銷口”起家，在京東商城推廣等環節立下功勞，并于2016年出任京東集團高級副總裁。此時京東正站在移動互聯網的風口之邊，徐雷帶隊推動了APP、PC、微信等端業務線的閉環整合，而助推京東移動化被視為徐雷最重要的貢獻之一。

徐雷是一個工作很拼的人。他酷愛足球，是北京國安和英格蘭前鋒凱恩的粉絲，在球場上他喜歡踢前鋒，喜歡身先士卒沖鋒的感覺。這種性格也體現在徐雷的工作上，他能三天三夜開長會不睡覺，也能沖殺到一線連續數小時搬貨、運東西。

徐雷的外形是典型的北方大漢，由于有紋身而增添了幾分豪放不羈，但他做事卻“活細膩”，比如他會指出PPT里面一個小數點后的數字錯誤，也會經常親自回復涉及“瑣碎小事”的工作郵件。

北京大院出生的徐雷喜歡文玩、足球、搖滾，做事以敢拼、細膩、點子多著稱

2018年是徐雷命運之變的關鍵一年。這一年7月，京東商城開始實施輪值CEO制度，而時任京東集團CEO的徐雷出任“首任輪值CEO”。到了這一年12月，情況又發生微妙變化，京東公布了2018年的新一輪架構調整，京東內部三大事業群被調整為“向徐雷匯報”，而徐雷則直接向劉強東匯報。這意味著徐雷成為了劉強東之下扮演“相”的關鍵角色。

從2017~2018年，徐雷經常通過微博等渠道發表看法，而他的內容總是“直接干脆”，而坊間傳聞，徐雷通過微博傳遞的價值觀，是其被“深度賞識”的增分項：當有京東用戶提出建議或吐槽時，徐雷往往會在直面問題、正面回答，并把合理建議迅速變為執行層整改。有知情人士告訴虎嗅，徐雷有兩個特點是其被劉強東委以重任的關鍵——坦率直白、高效執行。

從徐雷出任輪值CEO后的一個細節可以窺探：當時徐雷在京東內部提出了“只唯真，不唯上”。在開會時，徐雷會叫停一味念誦PPT的人，也會對數據的真假“錙銖必較”。

2019年1月的京東商城年會出現了有趣一幕，過去數年劉強東一直是年會主講人，而這一年的主講人改為了徐雷。正是在這次會后，徐雷開始被圈內描述為“京東二當家”，而不久之后他頭銜的輪值二字也悄悄消失。徐雷再次“權重加強”發生于2021年，在9月6日他成為了京東集團總裁，開始正式對京東日常運營負責。而熟悉京東的人士透露，經過2019年~2020年的檢驗，徐雷打理的業務比較讓董事會滿意，而2020年~2021年京東的用戶增長進一步給徐雷加分：截至2021年9月，用戶在12個月的時間里凈增活躍購買用戶量達到1.1億，這是京東上市以來的用戶增速最快周期。

有不愿具名的人士告訴虎嗅，疫情后消費大疲軟深度影響了各家互聯網大廠，為了扭轉態勢，阿里、拼多多、美團、抖音、快手在多條業務線上全面出擊。雙重壓力下，京東的業務主干“零售”在徐雷操盤周期內處于穩健發展的態勢，這讓他進一步贏得了劉強東的信任：2021年、京東實現凈收入9516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27.6%，而全渠道GMV同比增長近80%。

而這份信任，正在讓徐雷獲得更大的話語權和權重。

有知情人士為虎嗅分析了集團CEO和集團總裁身份差異帶給徐雷的權限區別：在2021年9月出任集團總裁后，徐雷會負責所有業務線的日常工作，而隨著徐雷出任集團CEO，他需要同時管理職能部門的日常。

“人力、監察等職能部門的日常都會由徐雷負責，可以想象劉對徐的信任度有多深。”上述人士說。

但擺在徐雷面前的是“信任越大，責任越大”的劇本，以及徐雷肩上的壓力并不小。

比如，截至目前，京東遲遲未能突破6億用戶大關，隨著2022年流量價格高企、各大平臺用戶爭奪更為激烈，京東的在拉新和留存上的挑戰成倍加大。而京喜等下沉向產品，本是京東疫情后最關鍵的引流入口——70%凈增用戶來自下沉市場，但京喜等新業務正面臨高投入、高虧損現狀。一個直接的結果是，京東的獲客成本趨勢走高：2021年京東營銷開支同比暴增42.7%達到387億元。以及，新業務對用戶增量的拉動效力，也正在降低。2021年第四季度，京東新增用戶為1800萬，這是9個季度以來京東的最低值。

據知情人士透露，隨著“人力、監察等職能部門”的日常管理由徐雷負責，他可能將會進一步通過整合優化來提高京東的效率。

自2018年逐漸走上臺前，徐雷以“雷厲風行”的實干做派著稱：他被描述為會對細節“刨根問底”并極度注重執行結果的人。多位熟悉徐雷的人都透露了一個共同點——徐雷非常注重和一線接觸。

據悉，喜歡足球的徐雷會和普通京東一線員工、普通消費者、甚至是路人踢球，并借此傾聽“真實”聲音。在作為輪值CEO期間，徐雷以回復“客服郵件”讓京東人感到驚訝，他會要求業務線把客服投訴郵件抄送他，然后他會深夜回復這些郵件，甚至會把郵件內容作為第二天開會討論的關鍵素材。

也有人把徐雷描述為打破“墻”的人。在出任輪值CEO后，徐雷大幅度優化了業務線的溝通效率，他砍掉了多個“形式感的匯報”，改為結果導向的高效匯報。隨著徐雷出任CEO，京東可能將在2022年推進圍繞”效率”的升級。

不過在目之所及的6月，徐雷掌舵的京東即將迎來一場惡戰：發力電商的抖音、換帥后的阿里大淘系、謀求新增量的拼多多都試圖在6月實現一場“電商勝仗”。而6月對徐雷還有別的意味：在京東發展史上，他正是憑借618這一項目迅速加厚了功勞簿。

2022年的618將是徐雷作為京東集團CEO的第一場大促戰，是勝利的輪回，還是艱難鏖戰？這將是徐雷在70多天后即將揭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