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戰反噬咖啡行業,Manner夢碎“平價精品”
來源/刺猬公社
作者/弋曈
這兩天,Manner咖啡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圈了,兩天之內登上9次微博熱搜,小紅書上關于“Manner事件”更是爭論不休。
這一切都源于6月17日當天爆發的兩起店員與顧客的糾紛,更源于糾紛之后Manner讓店員單方面道歉或辭退店員了事的處理態度。
這樣的處事方式招致了更大程度的輿論反彈,輿論幾乎一邊倒的共情店員,代入“打工人”身份,劍指在糾紛中美美隱身的公司、組織、系統,發出致命的靈魂拷問——為什么門店只有一名員工?
微博截圖
殊不知“一人店”是Manner引以為傲的效率模型,日營業額6000元以上才會配備兩名店員。此前就有媒體報道,Manner的人工成本僅占12.5%,低于星巴克、瑞幸和Tims。
而Manner的咖啡師并非只負責制作咖啡、拉花,還有打包、補貨、店面消毒、咖啡機清潔等一系列工作,以一杯20元為例,300杯或許是一名咖啡師的承受極限。
咖啡師,這個曾經凝聚了很多人光榮與夢想、頗具浪漫情懷的職業,現在也不免籠上一層悲情色彩:前有“瑞幸咖啡師爛手之痛”,后有“Manner咖啡師牛馬之言”,在這樣的高壓環境下,咖啡師再也不是人人向往的“輕體力工作”。
02
追求輕體力活的年輕人,崩潰了
過去一年,“年輕人逃離辦公室,辭職去做輕體力活”成為一種風尚。2023年9月,刺猬公社曾訪談過一位裸辭后在咖啡店、奶茶店打工的95后。
但半年過去,她又逃離“輕體力活”重回老本行,對于之前裸辭到咖啡店的打工經歷,她形容為“剛出龍潭,又入虎口”。
當時,葉生因忍受不了長期加班、無限內卷的互聯網工作環境而選擇裸辭,她一度認為自己是“PPT工程師,每天過的既疲憊又虛無”。離職時,她對HR表示:“想要一份不需要為交付項目而焦慮,時時刻刻活在當下、有滿滿充實感與獲得感的工作。”
葉生對這份工作的設想是——清晨為顧客做一杯好喝的咖啡,看著他們心滿意足地離去。于是裸辭的第一站,葉生向Manner投遞了簡歷,盡管這份工作會使她降薪一萬以上。
原因很簡單,Manner是市面上為數不多堅持用半自動咖啡機與手沖咖啡的品牌,并且有著較為完備的入職培訓流程,想要成為真正的咖啡師而不是按鍵咖啡師,Manner幾乎是必選項。
Manner門店圖丨圖源小紅書
入職之后,葉生需要去上海進行五周的入職培訓,通過考核之后才能正式上崗。入職培訓分為三個部分,理論、實踐、門店帶訓。培訓完一周之后,需要去門店幫忙,如此循環,直至五周結束。
好不容易咬牙通過考核,上崗后,葉生才發現這份工作遠沒有想象中的“獲得感”。調店的情況時有發生,從不事先通知員工,兩個月后,葉生從原本的兩人店調至一人店,加班時間越來越長、工資卻越來越低。
葉生到門店開工的時間越來越早,但店里的小票機還是會在她到來之前就瘋狂地吐單子,每天早上望著一堆散落在地上的單子,來不及吐槽和抱怨就開始了一天的忙亂。
不僅如此,店內還安裝了監控,稍有不慎都會被扣工資,例如:忘了提醒會員積分/自帶杯減5元,扣錢;洗手池出現擺放不正確的物品,扣錢;遲到一分鐘,扣掉全勤獎.......更不用說,早就沒有了午飯時間、如廁自由。
說好的輕體力活呢?堅持四個月的時間,她跑路了。咖啡師的理想生活破滅之后,葉生想去“搖奶茶”,綜合豆瓣等平臺的“避雷”訊息,葉生來到一點點,但這次只堅持了三天,她就“投降”了。
她表示:“新人來到店里,一般先擔任廚房的工作,從煮茶、煮波霸、煮珍珠開始,煮茶需要一次性倒入5L水,沒有人一起搬運,自己根本搬不動,累得想哭。”
于是,葉生在短暫逃離寫字樓后,又飛速逃回了寫字樓,畢竟那種“幫人遛狗的輕體力工作是那么可遇不可求”。
一位餐飲從業者表示:“奶茶店與咖啡店的工作,根本算不得輕體力活,月休四天也非常常見,可能只有喜茶能做到月休六天。餐飲行業,沒有最卷,只有更卷,恨不得24小時全天無休。”
他補充道:“Manner一直在招咖啡師,但很可能招聘跟不上離職,所以才一直供不應求。”
曾經應聘過Manner管培生的盧卡斯也表示:“Manner離職率非常高,甚至要招聘曾經被拒絕掉的候選人。”盧卡斯曾在今年三四月投遞過簡歷,面試被掛掉之后,五月末又再一次收到面試邀約。對此他猜測,總部HR可能也已經換人了。
餐飲業一直向著極致效率、標準化、流程化的道路上狂奔,在這條路上,“人”是最不穩定的,“效率”就是要把最不穩定變成最不重要的因素。
03
Manner危機,是生態位的危機
預制菜就是一個完全剔除人工的典型工業化產物,當“濃縮咖啡液+冰塊+奶+糖漿”這種咖啡界的預制菜成為標配時,對于咖啡師的要求或許就可以真的簡化到“能吃苦就行”。
但對于Manner這種致力于在圣誕節提供圣誕樹拉花、在春節提供中國結拉花的精品咖啡品牌而言,消費者想要獲得的就不僅是一杯咖啡因補劑,而是一種由咖啡帶來的符號化生活。
一旦“溫情”的假面被撕破,壓榨員工的“血汗工廠”被赤裸裸地展現在臺前,辛苦維持的品牌形象也在朝夕之間化為烏有,而這并非創業者的初心,也不是企業樂見其成的。
2015年,Manner的創始人韓玉龍與妻子在上海靜安區南陽路的街道上開了一家僅2平方米的窗口店,彼時韓玉龍想成為一名出色的咖啡產品經理。
2018年,咖啡、新茶飲等賽道如火如荼,Manner也拿到了今日資本、HCapital、淡馬錫、美團龍珠與字節跳動等巨頭的融資,去年年底,Manner全國直營門店數量已經突破1200家。2024年,Manner的拓店目標是2000家。
在飛速的擴張過程中,韓玉龍也不能算遺失了初心,半自動的咖啡機、手動壓粉、萃取咖啡液、精致拉花都是他對于精品咖啡的堅守。
圣誕樹拉花(左)中國結拉花(右)丨圖源小紅書
只不過,只有一家店時,Manner的理想即是韓玉龍的理想,當Manner擁有上千家直營店后,個人理想總是要讓位于企業的理想,讓位于盈利、擴張、市場份額、行業地位等一切能證明品牌價值的數字。
2023年是咖啡行業濃墨重彩的一年,瑞幸的創始人陸正耀攜庫迪強勢歸來,率先挑起咖啡行業的價格戰,瑞幸立刻加入戰場,并大張旗鼓地喊出“讓高品質咖啡進入9塊9時代。”
在這樣的環境下,星巴克等精品咖啡尚且不得不被動應戰,資本市場看中的Manner自然不被允許只做一個小而美的品牌。
連鎖品牌需要規模化擴張、提升單店效益來提升業績,不打價格戰、不走下沉路線的Manner想要繼續維系“精品咖啡平民化”的路線就愈發艱難。
咖啡行業的全面價格戰,讓定價中端、服務優質的中間態品牌成為稀有產物,這既是Manner在市場空白中全面崛起的機會,也是對供應鏈、管理能力、操盤者心態的巨大考驗。
想要達成質量、服務、價格的不可能鐵三角,就不得不將雙眼僅僅盯在成本控制、人效比、坪效比之上。
對成本的極致控制、對性價比的過度追求,就如同背滿稻草負重前行的駱駝一樣,一直被瘋狂試探底線。而這次的“617事件”也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這條“細若游絲”的賽道上,要維持近乎于天平一般的精妙平衡絕非易事——“不可能三角”之所以被稱為“不可能”就是因為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
因此,Manner的危機,是咖啡行業生態位的危機,是“精品化與平民化”的天然沖突,更是價格戰之下中間態品牌難以立足的系統性危機。
事實上,咖啡行業的價格戰打到今日,早已淪為一場“沒有贏家”的較量。
據最新財報顯示,瑞幸咖啡今年一季度的凈利潤率已降至-1.3%,遠低于去年同期的12.7%。這種由盈轉虧的態勢不僅讓瑞幸咖啡面臨巨大的經營壓力,也引發了市場對咖啡行業未來發展的擔憂。
星巴克、Tims等頭部品牌同樣受到了價格戰的影響。星巴克在中國市場的營收下降8%,是四年來的首次下滑;Tims在中國市場的凈虧損也在不斷擴大。
咖啡行業的低價競爭還在繼續,Manner事件是行業的縮影或許也是一種預言,咖啡品質下降、服務體驗變差,從而損害行業的健康發展。
對于所有的咖啡品牌而言,價格戰不僅壓縮了利潤空間,還加劇了市場的不穩定性,最終只有打工人與消費者埋單。
(應受訪者要求,葉生、盧卡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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