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從業者自述:三里屯酒吧街注定要消亡
來源/氫消費
撰文/午夜飛行
就像所有電視劇都有劇終,三里屯酒吧街作為北京夜生活的標桿,也即將在兔年正月完成使命,成為一代人的青春記憶。
從1996年開始,三里屯由于緊鄰使館區和北京核心地帶而快速崛起成為娛樂中心,巔峰時期酒吧數量接近100家。這里上演過太多精彩故事,有飲馬江湖,也有失意敗退。
這次「氫消費」采訪了三位曾經征戰在這里的從業者,有歌手也有店老板,盡可能還原一個真實的三里屯酒吧街。
01
從青年干到中年
不再對成名抱有期待
@阿男 三里屯十年酒吧駐唱歌手
阿男是一位來自內蒙的北漂歌手,從小學習音樂,用他的話來說,做酒吧歌手既是職業,也有點宿命論。
因為選擇學習音樂,后期的出路無非是教學和表演,但想讓星探或唱片公司看上,繼而進入娛樂圈,酒吧可能是普通人唯一一條路徑。
于是阿男在2013年大學畢業后,懷揣5000塊錢踏上了北漂生活,第一站就是三里屯,一晃就是十年。
“剛來北京什么都不懂,聽別人說過后海和三里屯酒吧扎堆,就背著吉他挨個進門,詢問是否要駐唱,然后上臺試試業務,這行業很殘酷,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一出聲就知道結果,不是在踢館的路上,就是在被踢館的路上,所以這一條街的酒吧基本都演出過,從老板到服務員甚至門口賣花的大姐都熟,也算第二個家。”
阿男看著眼前隔離帶封閉的一家家店,又補了一句“可能每家店的位置比老家房子地址都清楚”。
聊到為什么會選擇三里屯而不選擇后海,阿男表示當時的北京演藝圈分為兩派,后海派和三里屯派,前者代表著傳統和復古,后者代表著時尚和前衛,從明星夢的角度出發,選擇三里屯無疑離綜藝和成名距離更近。
而從營收角度,后海更無法與三里屯酒吧街匹敵。
阿男說2013年,后海每晚的收入基本在240元左右,而能在三里屯演出的歌手基本底薪都在300開外,還不算偶爾能拿到數額不菲的小費,一個月收入破萬輕輕松松。
到后期,后海歌手收入破萬的時候,三里屯歌手已經在向一萬五的收入進軍了。
“什么樣的消費者都有,有喝多大把撒錢的,拿著一疊一疊的錢給歌手、服務員、經理發;也有一個人低頭喝悶酒的,臨走寫張紙條說唱得真好,杯子底下壓一萬塊錢連名字都沒留的;也有一首歌200塊,花2000連點十遍死了都要愛的,什么人都有。”
“其實歌手在酒吧更多的像服務,而不是唱歌。”阿男略有失望的說。
對未來阿男并沒有什么期待,身邊的朋友有上中國好聲音等綜藝選秀成名的,但大多數還是像阿男一樣的歌手,從青年干到中年,不再對成名抱有期待,更多的是一份養家糊口的責任。
與此同時,32歲的阿男也在微信里托朋友看看是否有其它地方需要用歌手。
“也許會去后海,也許會到五棵松華熙,也可能回老家或者去外地,誰知道呢,可能做歌手注定就是要漂泊吧。”阿男說。
02
只有少數像我一樣的偏執狂
在堅持一件注定要消亡的事
@周哥 三里屯酒吧街十五年的經營者
周哥的店位于酒吧街的中心,平米數不大,十幾張桌子,有個小舞臺,背后是一塊LED大屏幕。
雖然已經沒有歌手在演出,店內的桌椅設備也被搬空,門口還有警戒線,但周哥依舊選擇開著音箱和燈光。
用他的話說,明天太陽依然會升起,但這家小店不再會回來,像是特意制造一些儀式感,周哥從搬家后布滿灰塵的舞臺邊拿了一瓶芝華士18年,而這次沒有用杯子。
周哥是地地道道的70后北京人,家就在三里屯邊上的小區,可以說是看著三里屯一步步成為北京甚至中國的地標。早年間通過做進口酒水供應商掙到第一桶金,基于行業也基于從小對音樂和生長環境的熱愛,從朋友手里盤下了這間門店。
“當時是2007年,因為家住附近,所以每天都能路過這條街,突然有一天看到朋友的店貼了轉讓消息,腦子一熱推門進去,第二天就簽了合同,當時里里外外花了70萬,房租一年是35萬,當然現在的房租已經翻了五倍,中間有高光時刻,也有低谷期,見證了三里屯的崛起,也看過了無數人的快樂和難過,就這么不知不覺的過了15年。”
周哥接手時正是中國經濟騰飛最快的時刻,三里屯一天一個樣,酒吧數量逐漸達到頂峰,有普通清吧、夜店、爵士吧、威士忌吧、雪茄吧,各種各樣鱗次櫛比,只要想消費,總有一家適合你。
周哥的門店選擇了大眾化的啤酒+洋酒吧,又從駐唱歌手下功夫。
“當時每一個駐唱歌手我都需要親自面試后才能上崗,對服裝,唱功,妝容都有要求,因為這里酒吧太多了,如果沒有特色和亮點,活不下去的。”
周哥談起對音樂的偏執顯得很欣慰,并強調不少選秀節目出道的歌手都在他的酒吧干過活,“可以說自己的小酒吧在無意之中成為了很多歌手職業生涯的第一站。”
周哥回想剛開酒吧時,這里已是北京最先鋒最好玩的潮人聚集地,包括各類明星和富二代的扎堆聚集,讓這里成為娛樂中心,那時候熱錢也多,100平米小酒館生意最好的2012年凈利差不多200萬。
到現在周哥都覺得那時候錢真的太好掙了,人生也達到了巔峰,每天都在期待第二天下午五點的開門營業。“整條街都是這樣,每一家都人滿為患,周末從街的一頭走到另一頭要二十分鐘,路上全都是人”。
當然生意好了就會有投機者進場,用一些野路子破壞了酒吧街的口碑。
“當時有的黑酒吧將酒水單全部替換成英文,酒水后邊標注都是盎司(ounce),顧客沒多少懂英文的,默認都會把價格后邊當成杯或者瓶,比如你點了長島冰茶,后邊標注的是25¥/ounce,結賬時才知道你的一杯里有五六盎司,兩個人點兩杯雞尾酒就300塊,還有服務費、卡座費等隱性賬單,目的都是為了坑人,往往這種酒吧開幾個月掙了錢就撤,而讓我們這種正經做生意的承擔后果。”
周哥列舉了諸如酒水價格誤導、酒托泛濫、拉客亂象等例子,而由此造成的危害是三里屯酒吧街從2016年后口碑流失導致本地客源的逐漸消失。之后剩余的商戶用了好幾年時間才逐漸扭轉局面,不過市場已經不再給機會了。
對于周哥而言,結局似乎早已被預見,只是早晚的問題。
“其實很早就知道三里屯酒吧街注定是會消失,因為產權歸屬以及危房的問題其實在建立之初就存在,早年間連同臟街一起,其實能開這么久已經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不能奢求太多,有先見之明的酒吧老板早幾年已經將生意布局到了五棵松華熙,而更多人早已選擇在疫情期間關門大吉,只有少數像我一樣的偏執狂在堅持一件注定要消亡的事,今天想想特別有唐吉坷德對風車發起沖刺那種感覺。”
周哥看著窗外出神,像是在懷念過去,也像在思考未來,而冬天窗外的三里屯街道一片蕭瑟。
03
00后的年齡,與不相符的穿衣風格
@大林 00后的資深服務生
大林是00后,河北燕郊人,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成熟感,2017年高中畢業后嘗試過各種職業,服務員、銷售、中介,不勝枚舉。
選擇三里屯酒吧街不僅因為這里工資相對高,還可以在工作的同時玩盡興,沒有那么多約束和規矩,滿足錢多事少離家近三要素。
“當時來三里屯是2018年,剛滿18歲,畢業后與朋友經常在三里屯附近的夜店玩,年輕人嘛,喜歡這里的氛圍和不停遇到有趣靈魂的感覺,混熟圈子后就去了酒吧街做服務生,月工資6000,最起碼能養活自己。”
大林描述起當初來到三里屯酒吧街的時候,那時候滿大街都是人,要從下午一直忙到晚上三四點,時不時還得來個通宵到第二天早晨日出后把喝多的顧客抬上出租車,一邊是喝多的顧客,一邊是煎餅攤后邊排隊的白領,那場景到現在大林都覺得魔幻。
大林見證了三里屯酒吧街最后的輝煌,與之不相符的則是00后的年齡和成熟的穿衣風格。
在三里屯酒吧街,服務生也代表著每家店的臉面。
深諳此道的老板往往對服務生形象要求很高,大林也看著整條街服務生以全國最快的速度在更迭輪換。
“像是走馬燈,昨天一起抽煙稱兄道弟的隔壁家服務生,第二天也許就換成了另外的人,可能一輩子再也不會相遇。”
大林總在有意無意的弱化人情所帶來的羈絆。
“這里的從業者很少能成為真正的朋友,因為人來人往太多了,人們也不會為了渺茫的概率去付諸感情。現在想想,可能是人類最基本的情感自我保護吧。”
在最后一天的營業時間,大林實際的工作內容是處理店內物品和聯系客戶取走存酒,面對不斷進來詢問的客人,大林保持職業微笑,一遍遍解釋整條街即將關閉的通知。
就在回收車輛整車將店內物品打包拉走時,大林加了回收老板的微信,盤算著等自己回到燕郊也開一家差不多的小酒館,名字就叫三里屯小酒館或者臟街小酒館。
常常有人問起來三里屯到底是什么,可能在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是娛樂中心是繁華地帶,是燈紅酒綠是聲色犬馬,也可能是門口賣了20年花在隔壁買房的外地大姐,也可能是無數深夜無處安放的靈魂釋放地,但最多的答案,應該是一代人的青春。
2023年2月1日,三里屯酒吧街這場持續了25年的好戲即將謝幕,而此間無數的人,還會攜帶著各自的好故事,向新的旅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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