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8年僅開了6家店,他為什么說“野心會加速死亡”
出品/聯商網
采訪/月小刀
撰文/羅秀玲
“從第一家店開始,我永遠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
說這話的人叫朱亦然,不同于其他餐飲大佬的「自帶光環」和「規模制勝」,朱亦然創業8年,只開6家門店,并且都開在杭州。如果硬要貼上一個標簽的話,最符合朱亦然的標簽是「理性」,他進入行業的時機算不上好,但是憑借認真經營,位于杭州國大城市廣場的門店開業六年四登杭州必吃榜。他也有小餐飲人的苦惱——活下去,更具體的拆分來看是:開店速度、團隊建設、低價競爭和適應市場變化。
2017年,29歲的朱亦然選擇回國創業。因為太太是杭州人,回國度假的朱亦然發現當時杭州「地道西餐」缺口,再加上中國人傳統「三十而立」的價值觀,讓朱亦然放棄澳洲養老,選擇杭州創業。首店開在杭州河坊街,第二家店就開在國大城市廣場,適應商場規則后,接下來4家門店都選擇了購物中心,但是門店不是標準化復制,六家店,六種模型,每一家店都是朱亦然探索市場的工具。
門店越開越多,煩惱也隨之增加。隊伍的成長速度跟不上門店開店速度,朱亦然努力在「親力親為」與「放手」之間尋求平衡,但也始終沒有確定答案。
當被問及最壞的打算是什么,朱亦然想過守著第一家店,甚至停下來讓自己喘口氣;而被問及目標,他也沒給出傳統意義上的千家萬店答案,而是要“一家店一家店”去做。
“能力范圍外的事都是做夢,野心會加速死亡,我只做本分的事。”對于朱亦然來說,本分的事就是「口味和服務」,這是他和他的澳驕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朱亦然位于國大城市廣場的門店,聯商網全新欄目《真話》特約主理人月小刀對話杭州澳驕餐飲創始人朱亦然。在訪談中,我們看到了朱亦然的堅守、困惑、迷茫和成長,而朱亦然的「成長煩惱」,也是這個時代餐飲創業者的共同議題。
01
精力都花在自己能掌控的事情上
聯商網:里爾克有首詩,其中著名的一句是“哪有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我覺得這和你創業八年經歷很像,你是如何穿越周期,始終堅持事必躬親,“食以載道”?
朱亦然:其實這是一個梳理的機會。餐飲行業是特別細碎的工作,把事必躬親放在日復一日的工作中,很難有機會抽出來,站在更高角度看自己過往。
聯商網:國大這家店開業六年了,你付出了哪些心血?
朱亦然:這其實取決于門店發展階段。第一家店的時候我是老板也是第一個員工,所以門店所有細枝末節工作都要我自己做;國大是第二家店,也是第一家進入購物中心的門店。當發展進入不同階段,我也在調整自己的狀態,到底應該做多少細節工作,還是把更多的工作交出去。這和我性格有關系,我做事還是比較謹慎甚至偏保守,特別是很多事情習慣自己做之后,心態很難一下改變。
國大是第一家商場店,和開街邊店不同,“規矩更多”,再加上新起點意味著更多的擴張,這些都讓我要從頭探索,去適應新環境。
這家店我投入很大心血,希望把門店做好。為了盡善盡美,初始階段我其實從早到晚都撲在這家店里。步入正軌后,我也想培養團隊來做,但是培養過程中也遇到很多讓我痛苦的問題。當時只有兩種辦法,一是去解決問題,問題解決了我也會解脫;二是為了效率和當下立竿見影的效果,繼續自己做。其實直到今天我都在探索怎么平衡“自己去做”和“交給團隊”問題,依然沒有好答案。
聯商網:主理人商業特質之一就是“事必躬親”,這很難評價好或者不好。但是我注意到很有意思的事情,開業第三年你會特別離開門店,躲在國大5樓角落里默默觀察。這種想離開又不放心的狀態持續了多久?
朱亦然:那是第一次嘗試離開。很像父母和小孩關系,不舍但是不得不去做。我和其他餐飲創業者區別在于,我是從國外一線廚房做起來的,所以懂技術;第一家門店開業后積累的經驗也讓我懂一定的經營。我希望我培養出來的人和我一樣,把事情做到位,所以我會從細節培養人,這其實非常耗費精力,但是好的一點是和同事感情基礎更深。最后是成本問題,很多餐飲老板可以雇人來做,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但是對于剛起步的創業者來說,雇人成本很高。
聯商網:一年前你還配合商場營銷,開發出聯名菜品?
朱亦然:對,去年這家店已經開業5年,但是在菜品研發時我還是承擔行政主廚工作。
聯商網:六年時間這家店四次獲得了杭州必吃榜,你怎么形容門店表現?
朱亦然:從第一家店到現在,我的客人都知道我不做推廣。一是成本,沒那么多預算;二是性格,遇到困難我喜歡向內求而不是向外求,也就是我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我能掌握的部分。做餐飲我能掌握的是口味和服務,創業八年我只鉆研這兩件事,并且努力讓員工像我一樣認為這兩件事最重要。所以獲獎是一個結果,是副產品,因為不管是否獲獎,我都要把這兩件事做到能力范圍內最好,才能留住顧客。保證菜品口味穩定、保證服務周到,也為我穿越周期贏得了可能。
聯商網:老客占比有多少?
朱亦然:我沒有詳細統計過,老客占比在一半以上。當我發現努力有效果,我會把重心放在老客維護、保證口味上面,相應的代價就是拉新和營銷上有短板。這其實也是一種懶惰,但是我沒有精力或者主觀逃避,作為老板應該要做的另一部分事情。也就是說,我一直在做自己有把握的事。老客滿意與否、是否成為回頭客是容易量化的,但是我沒辦法判斷營銷活動產生的價值,沒有明顯的即時反饋。
02
每一家店,都是在做新探索
聯商網:國大店開業,據說你收了很多二手設備,自己拉過來?
朱亦然:是,國大店開業恰好是特殊時期,要開源節流。從那時起到今天,我的主題都是活下去。收二手設備、自己拉回來,都是為了降低成本活下去。
聯商網:另外幾家店有什么考量,現在表現如何?
朱亦然:其實每家門店開出來的時間節點以及位置,都是我在做不同的探索。
國大是第一家商場店,熟悉運營規則后,第二家商場店開在濱江寶龍城。是因為國大運營順利但是門店面積都不大,我想做大。而且當你有一定知名度的時候,就有了開到一樓沿街的機會,濱江寶龍城店是我第一次探索做一樓商業的方式,而且門店面積有200平方米。我想看環境更好后,能不能讓品牌勢能再上一個高度。這家店還承擔一個實驗,因為門店不在主道,不能和商場直接連通,我想依靠自己待客能力去試,到底是位置決定還是品牌吸引力決定。
寶龍城店其實給了我正面、負面雙反饋。正面反饋就是在一樓「立住」后,吸引來更多招商,給我提供了差不多位置,之后杭州大廈501城市廣場店、遠洋樂堤港店都開在一樓。失敗的一點是,我發現面積做大時,坪效降低的很厲害。也就是說我維持本身店型不影響營業額,反而提升利潤,這意味著大店效率降低了。所以寶龍店雖然盈利,但是租約到期后,我沒有再續約。
第四家店選在了杭州大廈501城市廣場,因為發現大店坪效降低,所以我們做了一家小店,只有120-130平方米,再加上一樓沿街,效果比之前要好。
第五家店的時候,整體餐飲市場下滑厲害,所以我在思考探索不同客群?所以我去蕭山用更低成本去做區域性嘗試,從店內運營成本、對外銷售售價探索新的可能性。當然售價降下來,客單價也降下來。當時我思考的問題是,企業如果要再發展壯大,西餐品類不可能永遠存在,一定要嘗試更多的下沉市場。
最后就是遠洋樂堤港店,從郊區再回到「相對中心」位置。因為項目周圍有很多我們的目標客戶。八年來,每一家新店都在跑一個新模型,嘗試和之前不一樣的選擇。
聯商網:人是不是非常大的挑戰?你好幾次和我說過你正常的工作就是談心。
朱亦然:對,這幾年我最核心的感受是隨著生意發展,我的重心更多的放在「人」上面,也在「人的管理」上付出更多時間和精力。隨著規模擴大,團隊愈發重要,個人能力再強都無法覆蓋很多事。這個時候就會有無助感需要不斷去培養人。我一直堅持從細節培養人,有時候隊伍的成長速度是跟不上餐廳生意的發展速度。
聯商網:開店更快,而人成長的慢。
朱亦然:對,這時候就會有矛盾。很多老板說雇人,但是我在堅持自己培養,有很多無力感,有一句老話叫“人教人不會,事教人一次就對”。我付出很多心血去教人,但是受限于他們的背景、能力,每次都卡在一個瓶頸。
聯商網:他得自己遇上事兒?
朱亦然:但是我沒有那么多機會給試錯成本,這個過程總會有大量糾結矛盾的地方。
聯商網:你現在有沒有建立一個類似中臺一樣的公司總部型的管理?我記得中間有過嘗試對嗎?
朱亦然:對,有過嘗試。其實小餐飲老板管理半徑是有上限的。我很認可同行說的能力特別強的人,管理半徑是5家店。我現在發現5家是我的精力極限,會因為精力不足產生很多問題。所以23年我剛好5家店,這個時候我也開始建立團隊,找辦公室,給一些老員工、有基層管理經驗的管理者分配工作,但是因為形勢問題中斷了。當時剛好開第6家店,餐飲市場下行,我開始冷靜下來重新思考活下去,把組建團隊、辦公室全部暫停,原來準備做中臺管理的人,重新下放到門店。
聯商網:關于未來組建中臺、甚至公司規模,你有怎樣的設想?
朱亦然:其實沒有。企業是隨著市場起伏變化的,有時候計劃趕不上變化。從我開第一家店時起,我永遠是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大努力。所以我不會把目標值定的特別高,也從來沒想靠規模取勝,或者做多大的生意,都是一家店、一家店去做。
03
找不同的成就感激勵自己做下去
聯商網:回到你夢想開始的地方,從澳洲留學、工作八年,回國在杭州河坊街開出第一家門店?
朱亦然:對,那家店開了八年,是我吃過苦、流過汗的地方,也是積累第一批種子用戶,甚至是從客戶變成朋友的地方。
聯商網:兩個合伙人也是在這里認識的?
朱亦然:對,都是從食客變成合伙人的關系,也是對這個階段口味和服務的認可。
聯商網:聊聊做澳驕這家店的理想和初心吧,最開始是叫澳洲廚房,然后又叫澳驕。
朱亦然:留學的時候我在廚房,從食物學基本技能開始做。我太太是杭州人,我假期來杭州,發現杭州西餐處于起步階段。從我的口味角度看,沒有幾個品牌做特別地道的西餐,那個階段大家做西餐標準化預制菜很多。我覺得這是我的專業,有機會嘗試門店現制。我覺得三十而立,在這個階段要立起來,留在澳洲養老我可能會后悔。年輕的時候,后悔可能比失敗更可怕,所以總要做出一些不要讓自己后悔的選擇。既然在這邊看到了機會,我就決定回來做一下。
聯商網:你回來的時候幾歲?
朱亦然:29歲。一開始店非常小,90平方米。所有菜單要自己研發包括slogan:用吃把你寵壞。招牌是我媽媽拿毛筆寫的。從裝修、設計再到食材采購,就這樣做起來了。至于初心就特別簡單,把一件事情從無到有做起來就特別有成就感。
門店開出來后,沒有營銷推廣,位置也不算特別好,唯一機會就是口口相傳。積累了一年時間,客流上來了,付出的心血得到了回報,帶給我巨大成就感。再加上我把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餐飲行業的人,帶成合格的基層員工、老員工甚至管理者的崗位,他的收入、視野和認知因為我的存在而提升,我覺得我影響到了他的人生,這也帶給我很大的成就感。這八年我很自私地講,我始終找到不同的成就感來激勵自己做。這些事情雖然日復一日重復,但是退出來回頭看,自己的成長非常明顯。
聯商網:你現在最壞的打算是什么?
朱亦然:其實我現在的心態有點矛盾。從商業角度講,我肯定竭盡所能像對待每一個孩子一樣堅持到最后,但是不行我就保留第一家店和第二家店,如果第二家店我無法保留,那我就守好第一家店。從情感的角度,其實我一直在猶豫。因為大量的事必躬親對我的消耗也很大,有時候想放過自己。如果這件事情不得不結束,我可能會回歸自己的興趣愛好上,讓自己喘息一下,完成角色的轉換。
坦率地說,從商業和情感角度,我都有兩個安排。當然這些年我一直堅持的主題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盡我所能做最大努力,問心無愧。如果我努力過還不行,我認!我不后悔!對我來說不是生意本身結果如何,是我得給自己一個交代,這對我比較重要!
04
野心會加速死亡,我只做本分的事
聯商網:堂食和外賣的比例多少?
朱亦然:每家店位置不同,會有很大差異。總體來講,線上大概占比30%。最高區域線上能有一半,最低可能20%。
聯商網:最低的是哪里?
朱亦然:遠洋樂堤港。最高的是第一家店,這個是人流決定的。
聯商網:數據什么時候開始這么顯著的?
朱亦然:疫情開始的時候,外賣比例顯著上升,因為消費習慣發生了變化,并且這個趨勢并不可逆。剛開始的階段,我是少有的在西餐正餐開外賣平臺的,因為西餐有社交需求、聚會需求或者約會屬性,是需要環境、服務做加持的。
聯商網:你什么時候開通的?
朱亦然:開店第一天就做了,我這樣做特別簡單,澳洲餐廳都在做,我把澳洲的經營方式帶回來這邊,這也是幫我穿越周期活下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聯商網:現在線上發展大平臺,比如美團、抖音本地生活,帶來更大規模促銷以及更多新生品牌和競爭,這也是你要面對的非常重要的議題。
朱亦然:對,最開始這些線上平臺尤其是外賣平臺上面,同類型的可能就我自己,能承接所有流量紅利。但是現在消費習慣形成后,市場都在探索新流量入口,新生品牌都意識到線上重要性,競爭非常激烈。存量市場的時候,堂食、外賣都成為大家的必爭之地。
聯商網:你有一些特別的安排來應對競爭嗎?
朱亦然:其實過去兩年時間,線上低價競爭是餐飲行業大趨勢。我其實一直很抗拒,能不做就不做。我定位大眾餐飲,本身定價也不高,低價促銷可能會犧牲一定的產品品質。
這取決于老板的考慮和定位,需要做取舍。要么是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要么即使難一點,也要先活著再說。我欲望低,也習慣向內求,所以我也沒有欲望和野心把門店拓展到多少家,超出能力范圍內都是做夢。如果野心只會加速我的死亡,那我就控制好自己做本分的事。很多我能控制的事都要竭盡全力去做,更別提外界我不能控制的事。
流量、營業額下滑肯定會焦慮,但是對我來說,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沒有那么在意一時賺錢或者虧錢。
聯商網:你其實是一個興趣蠻多的人,做美食家,也想過做戲劇演員,這些是你沒有成為的朱亦然,他對你意味著什么?
朱亦然:平衡。我的性格永遠都在找平衡,興趣愛好與家庭生活事業的平衡。
聯商網:你是不那么激進的創始人。
朱亦然:我會講中庸之道,在意的是舒服。不管是生意發展,還是生意與生活之間的平衡,還是對待員工、客人,所有的對內決策,都在于中庸和平衡。興趣愛好部分是滋養我很重要的部分。我選擇回國做生意是尊崇內心,八年的時間會做很多妥協,但是興趣愛好,為人處事方式、做決策的方式很難改變,我也從興趣愛好中獲得很多力量和樂趣。
聯商網:我們這個欄目叫《真話》,我們說真商品、真零售、真價值。上次我們交流你說你沒有什么,我說那我們交流下你有什么。最后請你在講一講,你沒有什么、只是什么、有什么?
朱亦然:從邀請我做這個節目開始,我認為參與分享的應該是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來分享成功經驗,我覺得我沒有成功經驗,只有個人體驗。我不知道每一步商業決策夠不夠完美,甚至對錯都未必是很成熟的決定。所以我也在不斷學習,我沒有很好的成功經驗去給別人指導。我有的就是八年穿越周期的感受,踏踏實實不忘初心,把產品和服務我能掌控的部分做好,在低欲望狀況下,平衡好事和人的關系,努力活著,盡人事聽天命,盡量做到回頭回顧時不后悔。
往期視頻:
發表評論
登錄 | 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