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虎嗅

撰文/周超臣

時隔六年，王健林踏進了同一條河流。

六年前，2017年5月，萬達失去了大馬城項目；6月銀監會要求各家銀行排查包括萬達、復星、浙江羅森內里在內數家企業的授信及風險分析的消息滿天飛，隨后萬達、復星遭遇“股債雙殺”；7月19日，王健林斷臂求生，在位于國貿的萬達索菲亞酒店，萬達商業將77個酒店作價199.06億元賣給了富力地產，將13個文化旅游城項目91%股權作價438.44億元賣給了融創，一共賣了637.5億元，此后，萬達看似堅定地走上了輕資產道路，王健林也與“首富”頭銜漸行漸遠。

在2018年1月20日舉行的萬達年會上，當會場飄蕩著《歌唱祖國》的旋律時，王健林情不自禁地拿起方巾悄悄擦掉眼淚，因為“2017年是萬達集團歷史上難忘的一年，萬達經歷了風波，承受了磨難”。

六年后，2023年7月，萬達再次重操舊業，干起來賣賣賣的營生。只是跟當時相比，如今整個房地產行業已經變了天，暴雷的房企躺在ICU病房里無人問津，還沒暴雷的房企心驚肉跳，說不準哪天就輪到自己了。每家房企的腦門上都刻著金光閃閃的兩個字：缺錢。

王健林的腦門上則刻著四個字：非常缺錢。萬達缺錢早有端倪。

一個跡象是，據彭博社5月底的報道，萬達集團計劃以約10億元人民幣出售旗下快錢公司第三方支付牌照，潛在買家包括字節跳動等企業，后者表示只是初步接洽，目前好像還沒賣掉。

另一個跡象是，日前的萬科與萬達之爭被廣泛報道。6月5日，大連萬達集團新增兩則股權凍結信息，股權被執行標的企業，均為大連萬達商管，被凍結股權數額合計約19.8億元，凍結原因是財產保全，凍結期限為3年。申請執行凍結的正是如今房地產的優等生萬科，事涉大型項目為長春國際影都。

2019年，萬達和萬科合作開發長春影視城項目，由萬科集團下屬子公司海南萬駿于2019年9月和2020年6月兩次共向萬達地產支付了合作款共50億元。2021年6月，萬科提前終止合作。根據中國政法大學資本金融研究院院長劉紀鵬透露，三年間，萬達已先后向萬科支付本息合計52.4億元，但萬科堅持按原協議的合作條款，要求萬達再支付本金、利息和罰息共計13.8億元。

13.8億元就難倒了萬達，這特別不“王健林”，足見萬達如今的處境。相較于萬達的捉襟見肘，萬科的財務狀況則非常穩健，根據萬科2022年財報，營收5038.4億元，同比增長11.3%；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226.2億元，同比增長0.4%；經營性現金流連續14年為正，凈負債率僅43.7%，持有貨幣資金1,372.1億元，對于短期債務的覆蓋倍數為2.1倍，繼續保持三條紅線“綠檔”。

平常大家都有錢的時候，錢不是錢，當大家都困難的時候，錢就變得比面子珍貴多了。

有些黑色幽默的是，今年上半年，王健林、王思聰父子超越楊惠妍，以840億元身家榮登2023新財富500富人榜房地產行業首富。這種沒有落實到口袋里的“首富”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1

現在王健林想像2017年那樣靠甩賣房地產相關的業務回籠資金比讓王思聰回萬達接班還難，只能變賣其他值錢的資產。于是我們看到——

7月10日，萬達投資向東方財富實控人的妻子陸麗麗轉讓股份1.8億股，占公司總股本8.26%，轉讓價格為12.07元/股，價值人民幣21.7億元。同一天，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卡著點兌付了7月10日到期的“20大連萬達MTN003”15.75億元中票。

7月17日，萬達投資向一致行動人莘縣融智轉讓股份1.77億股，占萬達電影總股本8.14%，轉讓價格為13.17元/股，此次轉讓價值約23.35億元。

7月23日晚，萬達電影發布《萬達電影股份有限公司關于間接控股股東權益變動的提示性公告》稱，7月20日，萬達電影的間接控股股東萬達文化與上海儒意影視制作有限公司簽訂《股權轉讓協議》，擬將其持有的萬達投資49%股權轉讓給上海儒意，轉讓價款為22.62億元。據財聯社記者從知情人士處獲悉，這筆錢被萬達用來兌付了7月23日到期的4億美元（約合人民幣28.77億）債券。

傳言上海儒意看中的是萬達電影。王健林此前透露，萬達電影今年已經扭虧為盈。受讓后，上海儒意間接持有萬達電影9.8%的總股本，萬達文化及其一致行動人合計持有萬達電影21.1%的總股本。萬達電影控股股東仍為萬達投資，實際控制人仍為王健林，二者合計持股51%。

王健林賣資產救急的核心邏輯一目了然：甩賣資產回籠資金固然重要，但保持控股是底線。

短短半個月，萬達通過三次減持套了67.7億現金。并且兩次都是在截止日期當天還上的兩筆錢，足見萬達的現金流入近多么缺錢。

不幸的是，萬達電影早已成了萬達用來還債的血包。早在今年3月，萬達文化集團減持無限售條件流通股份4356.53萬股，占萬達電影總股本的2%，用來償還部分股票質押貸款、降低質押風險。4月，萬達電影發布公告稱，萬達投資計劃通過集中競價方式和大宗交易方式減持萬達電影不超過6538.11萬股，占萬達電影總股本的3%。

天眼查顯示，儒意影視是一家影視劇研發制作公司，實控人為柯利明，投資的電影包括《你好，李煥英》《送你一朵小紅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消失的她》以及即將上映的《熱烈》等，投資的電視劇代表作有《北平無戰事》《瑯琊榜》《羋月傳》等。

有意思的是，儒意影視前身正是恒騰網絡，前老板正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許家印。

2015年恒大與騰訊聯合收購港股上市公司00136.HK，2015年，中國恒大聯手騰訊收購香港上市公司馬斯葛集團(00136.HK)，將其更名為恒騰網絡，中國恒大出資5.4億港元，占56%股權。

2020年10月26日，恒騰網絡通過發行股份，以72億港元的代價收購儒意影業以及旗下的南瓜電影。完成對儒意影業的收購后，中國恒大持有恒騰網絡38%的股份，儒意影業、南瓜影業創始人柯利明持股比例為27% ，騰訊控股則持有14.1%的股份。

好景不長，恒大2021年遭遇流動性危機，開始出售旗下業務回籠資金，恒騰網絡就是其中之一。恒大通過多次出售清空了全部恒騰網絡的股份，累計套現約105.25億港元，恒大在2021年11月最后一次清空公告里透露，出售恒騰網絡預計使其虧損85億港元，這就是斷臂求生的典型操作，這100億港元丟進恒大超過2萬億元的債務窟窿里，連個水花都見不著。

2022年初，“恒騰網絡”更名為“中國儒意”。截至2023年一季度，騰訊控股（00700.HK）為中國儒意第一大股東，持股20.45%；儒意創始人、董事長柯利明持股18.92%，為最大個人股東。

這次獲得中國儒意的江湖救急，諸如“馬化騰馳援王健林”“馬化騰又拉了一把王健林”“馳援王健林的80后男人”之類的報道不勝枚舉。

說到馬化騰，就不得不提到另一個話題，即珠海萬達商管能否成功登陸港股，如果這次上不了市，萬達最困難的日子就要到了——如果珠海萬達商管未能上市，萬達需回購380億并支付相關利息。

2

這些年，王健林頗為不順，從他將萬達商業從香港退市謀求A股上市開始。

2014年12月23日，萬達商業（03699.HK）在港交所“敲鐘”上市，以發行價48港元開盤，收報46.75港元，下跌2.6%，市值2090億港元。上市后其股價表現一直不甚理想，遠低于多家國際投行對股價預期，也與萬達商業當時靚麗的財報不符。

2016年3月30日晚間，萬達商業發布公告稱，公司控股股東大連萬達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正初步考慮就H股進行一項自愿全面收購要約。如經落實，萬達商業將私有化，以及將公司從聯交所除牌。

2016年8月15日，萬達集團發布公告稱，萬達商業將從香港退市，同時繼續推動國內A股上市，在保證股東利益前提下，不排除采用各種可能的上市途徑。

2017年7月，萬達遭遇股債雙殺，把最值錢的酒店業務和文旅項目打骨折價甩賣給富力和孫宏斌，得了喘息的機會。

2018年初，萬達把旗下四大業務集團由商業、文化、金融、網科變更為商管、文化、地產、金融。其中，商業集團更名為商管集團，地產被單獨剝離出來成立地產集團，而曾被寄予厚望的網科集團則直接消失。

2021年3月24日，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公告，決定對本公司從事輕資產商業運營、科技、數據、人員等相關資源進行重組，以盡快實現境內外上市，因此決定撤回萬達商業A股IPO申請。

至此五年的A股上市夢徹底碎了。

2021年王健林把輕資產業務注入到新注冊的“珠海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啟動香港上市。同年騰訊、螞蟻、中信等22家戰略投資者，合計以380.7億從萬達手里拿下珠海萬達商管21.15%股權。根據對賭協議，戰略投資者要求萬達商管2023 年底前完成上市，否則需回購上述戰投股份，并支付相應利息。

珠海萬達商管分別于2021年10月、2022年4月、2022年10月三次向港交所遞交上市申請材料，但三次遞表均未成功。2023年4月25日，珠海萬達向港交所提交的第三份招股書正式失效。

王健林屢敗屢戰。6月28日，據港交所官網顯示，珠海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萬達商管”）向港交所提交IPO申請，聯席保薦人為中信證券、摩根大通以及瑞信。

這是珠海萬達向港交所提交的第四份招股書，也是珠海萬達商管的最后一次機會，它能否上市直接關系著萬達和王健林的命運。上市成功了，皆大歡喜，上市不成功，王健林估計要大出血了。

據多家媒體報道，從目前消息可知，珠海萬達商管上市或卡在中國證監會審批這一環。

3月21日，中國證監會發布了關于萬達商管向專業投資者公開發行公司債券申請文件的問詢函。證監會在問詢函中表示，根據申報材料披露，萬達商管子公司珠海萬達目前正申請在港交所上市，若不能于2023年底成功上市，萬達商管需向上市前投資者支付約300億元股權回購款。因此，證監會要求萬達商管進一步補充說明子公司珠海萬達上市進展情況，并評估上述事項對發行人短期償債能力的影響。

劉紀鵬在日前的萬萬之爭中做和事佬時建議萬達分拆在香港和內地上市。他給支招說，既然不提倡民營企業做大，那就做優做強，無論是從近500個萬達廣場對地方經濟的繁榮和就業的帶動，還是從萬達自身的經濟效益來看，都是一個上市的好題材，如果能成功上市，一定能對中國股市的帶動起到積極作用。

萬達商管在等待這樣的奇跡，我們也在等待這樣的奇跡，畢竟中國的房地產行業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驚喜！

先來一個驚喜壓壓驚。7月19日發布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明確指出，支持符合條件的民營企業上市融資和再融資。

圖片｜電影《讓子彈飛》

不過，王健林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若珠海萬達商管最終上市夢碎，這意味著有380個小目標的窟窿需要填。接下來這幾個月，萬達勢必要出售更多的資產，不管是核心資產還是邊緣資產。

3

屋漏偏逢連夜雨。日前，中誠信國際、惠譽、穆迪、標普等評級機構，接二連三下調了大連萬達商業管理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的評級/評級展望。

標普指出，萬達商業自2023年4月償付到期的96億元人民幣債券以后，截至2023年第一季度末，其并表現金余額從305億元下降至150億至200億元，因此萬達商業在未來12個月即將面臨巨大的還款壓力。在這一并表金額中，估計約有80億元至100億元的現金保留在珠海萬達商管層面。

惠譽表示，大連萬達商管管理層向惠譽確認，未能按時支付2025年到期的4億美元債券的票息，該票息已于2023年7月20日到期，萬達表示預計將于寬限期內完成票息支付。目測就是7月23日支付的這筆錢。

截至2023年6月末，萬達商管境內公開市場債券存量規模123.41億元，境外債券存量規模約為18億美元（7月23日已支付4億美元）。

后天，也就是7月29日，大連萬達還有一筆到期的債券需要償還，不過萬達顯然已經準備好了這筆錢。7月24日，大連萬達商管公告稱，“20大連萬達MTN004”本息兌付日為2023年7月29日，本期應償付本息金額5.94828億元，公司擬在7月29日進行兌付。本期債券發行金額35億元，債項余額5.58億元，本計息期利率6.6%，期限3（2+1）年。而萬達商管在2024年1月還有近43億元債券到期需要兌付。

掀開華袍，里面都是虱子。